火车滚滚向前,开了漫长的两天两夜。
这期间孟呦呦无数次切实感受到“什么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要是搁在三十年后,怎么着也不至于要坐这么长时间的硬座。
下午四点,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涟水市,这是一座位于北方的海滨城市。
霍青山和孟呦呦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走出了火车站。
正值隆冬之际,簌簌白雪洋洋洒洒向下飘落。
站前,几颗高大的松柏被雪压的枝头下沉,针叶上驮着厚厚的雪团,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屈服地”折断了腰杆。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下,稀稀落落站着几个裹着厚重棉衣的行人,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紧实发亮。
一辆冒着黑烟的老式公交车缓缓向他们驶来,又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老人的眼中泪光闪烁,谁会知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鹅毛大雪了?
眼前一幕幕陌生却又过分亲切的景象,唤醒了他潜藏在深处的思念之情,喷薄而来,不可抑制。
热泪从眼眶滚落,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两个质朴的字眼:“真好!……真好!”
孟呦呦听见了一点细碎的低语声,寒风呼啸,她没有听清,于是将脑袋凑近了一点……“真好?”
是在说祖国建设的真好?还是说回家了真好?
霍青山的目光有条不紊地扫视过车站外广场上的区域,不多时,便精准锁定了一辆右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视线下移,车牌号:辽b-00216。
车门两侧很快被打开,车上走下来两位身着深灰色中山装棉袄的男人,他们领口的风系扣整齐的系着,棉衣虽显厚重却依旧未掩干练之姿。
两人大步向着霍青山三人的方向走来。
打头的那个男人四十上下,梳着整齐的三七分短发,发丝乌黑发亮,国字脸轮廓分明,哪怕是走路时,嘴角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快走几步来到几人跟前后,微微欠身,声音沉稳而温和:“请问是杨建泽老兵和霍青山营长吗?
你们好,我是涟水市民政局优抚安置科的刘建宏,专门负责处理此次的优抚安置事务。
我们在得知杨老的情况后,便迅速展开了寻亲的准备工作,接下来会全力帮您寻找家人,落实具体事宜。”
说罢,他伸出双手热情地与老人相握。
一番必要的客套寒暄之后,刘建宏及时提出:“我们也别一直站在风口上说话了,外面冷,先上车吧。”
……
车子开到了涟水市国营宾馆,刘建宏动作迅速地下了车后赶来帮霍青山开门,一边扶着车门,一边笑着解释道:“这几天民政部招待所里的暖气系统出了些故障,正在紧急抢修和全面升级当中。
屋里实在太冷怕冻着您几位,所以临时安排到了条件更好的国营宾馆,这里的暖气供应很足,能住的暖和舒服些。”
霍青山客套道:“刘科长费心了。”
“哪里的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霍青山让孟呦呦带着老人先回房间了,它独自拉着刘建宏走到大厅的一角。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奔主题:“劳烦刘科长透露一下现在事情的具体进展?”
“额……”,刘建宏面露难色,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们昨天已经找到杨老先生父母的下落了,他们已经全部去世了。”
霍青山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按照年龄推算,两老已经年过九旬,现已不在人世实属正常,他继续问道:“那杨老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呢?”
“他弟弟长大后也去参了军,后来去了抗美援朝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至于他妹妹我们查到她当年嫁了人之后,没过几年好像跟着男方去了广州打工,十几年前她爹去世的时候最后一次回来过涟水市,之后就没有什么音讯了。不过我们也还在多方打听,试图联系到她。”
四十年余载,归来后仍是孑然一身,茕茕孑立矣。
物是人非也莫过如此了吧。
终不似,少年游。
载不动许多愁,欲语泪先流。
另一边,孟呦呦搀扶着杨剑泽老人慢慢上楼梯,她们的房间安排在了国营宾馆的三楼,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走上去。
两人走到了二楼楼梯口的平台处,孟呦呦提议稍微休息一会再继续往上走,老人也同意了。
她们待在二楼楼梯口休息过程中,楼梯上方有一个中年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下来。
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小男孩怀里抱着的一个黑色圆柱状的东西像是没拿稳,突然就掉了下来,“咚”的一声,在地毯上一连滚出了数米远的距离。
孟呦呦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上挽着的一条削瘦胳膊猛地挣脱了她的束缚,直直朝着地面上滚动的黑色不明物体扑了过去。
孟呦呦大惊失色,吓得连忙伸手去拽身体重心失衡、几乎下一秒就要顺着动势滚下楼梯的老人。
人好歹还是被她拉住了,孟呦呦心有余悸。
旁边站着的一老一少也是被眼前的这副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小男孩更是当场就哇地哭了出来。
中年女人反应过来之后,骂骂咧咧的开了口:“有病吧,把我宝贝孙子都吓到了,没见过暖手瓶啊?至于这么激动吗?”
孟呦呦看着面前扑在地上,还在试图用着身体部位死死捂住那个黑色暖水瓶的老人,鼻头蓦地一酸。
这个年代的人们冬天里常常会找一个厚实的盐水瓶,里面灌上热水,瓶身再套上一个自家织的毛线套,就成了每家每户最常见的冬季暖手用品。
可是孟呦呦知道杨爷爷把他身下的东西当成了什么?
……
霍青山敲了敲孟呦呦的房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要吃饭了吗?”孟呦呦问。
“还没有,让我进去?”
“啊?”,孟呦呦伸出脑袋在走廊外来回张望了两下,表情犹疑,“这不方便吧?要是被人看见了会不会以为我俩是在公费旅行,影响不太好。”
霍青山笑:“我找你说正事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紧接着又补充道:“要不你跟我出来,我俩到大厅聊也行。”
男人眼尾尚未散去的笑意还裹着些玩味。
好你个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昂?!
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向你学习。
孟呦呦霍地将门敞开,转身就往房间里走,丢下一句:“请进!”
屋里有暖气,在里面待着好好的,她才不要出去呢!
霍青山跟着进了房间。
孟呦呦将椅子摆正,抬手示意:“霍营长请坐。”
她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间隔一张茶桌的距离。
孟呦呦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询问道:“霍营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嘴角还挂着标准的浅笑。
霍青山坐下后当真一刻不缓地聊起了公事:“杨爷爷的父母和弟弟都已经相继去世了,他的妹妹民政部的人还没联系到。”
孟呦呦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片刻后缓缓开口:“其实……其实我觉得杨爷爷心里也早有准备,毕竟是曾经扛过枪、上过战场的人,见过了那么多生死之事,心理没那么脆弱,我们直接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