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开,这时节并不暖和,多穿些衣裳也并不突兀。
孟婉兮见门口守着的婆子还在昏睡,便自己打开箱笼,挑了件蝉貂袖项帕,将脖颈间的痕迹都遮仔细了,不露一点端倪来。
娘亲为她换上的罗裙够艳,可今日是萧熠迎娶侧妃的第二日,她不想郑重其事地喝下侧妃敬的茶。
思索片刻,孟婉兮挑了件不曾穿过的牡丹纹罗镶花边窄袖褙子,美则美矣,到底失了几分庄重大气。
给萧珩岳的筹码,得她的父兄来。父亲继续为大虞鞠躬尽瘁,做天子孤臣,兄长继续回到北疆,捱过一年又一年的风沙。
忠臣良将,君恩浩荡,换一个孟家女的和离,不算过分。
可给萧珩岳递送的台阶,须得由她自己来,得让萧珩岳心生怜悯———不管萧珩岳怎么想的,至少得让朝臣百姓信了陛下,她不和离不能
兄长镇守北疆五年,回京一趟极为不易,能给萧珩岳施压让她和离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她不敢输,更不能输,无论如何都得搏一把。
哪怕满京都的人都知道,宁王萧熠早厌倦了她,可只要她一日是宁王妃,只要她还困在宁王府的猗兰院里,便得一家子都过得不快活。
君君臣臣,萧家是君,孟家是臣。
父母双亲只能为她徒添牵挂,一旦护着她过了火,便是藐视皇权。一家子哪怕都住在京都,都不能如寻常人家往来探望,次数多了便有了外戚弄权之嫌。
路家姐弟也得学着尊卑礼仪,要跪要站要看人脸色,做到进退得宜,像个护卫下人。
早年间,因为她和孟屏君姐妹二人,数百年传承的孟家不能再偏安于陵川,要闯京都的风云诡谲。
是因为家人的爱护和偏宠,才让她们敢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看不懂这世上多的是负心薄幸的男子,连带着孟家都有了许多的不得已,吃了许多苦。
她不敢问孟鸿风,为何深夜来看自己的妹妹,脸上竟还要戴上面具?面具下的半张脸,可否因战场厮杀,添了重伤疤?
就像多年不见,孟鸿风也不会开口问她,为何住在离王府前院那么远的僻静院子,为何成亲多年不能有孕?可是夫君厌弃她,还是后宅有人要害她?
他们本就一母同胞,有些话不必言说,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就算不为衣食愁,生性烂漫不爱受拘束的孟婉兮,也生生吃了许多的苦。
路小白的师父都能三嫁,她不过是想从一段无望的、不忠诚的姻缘中寻得解脱,却要思虑万全方可行动。
妆屉里有路小白昨夜送来的纳妾文书,不知他如何挤出的时间,竟然事事都替她圆圆满满地办妥了。
长康坊陈家独女陈琼玉,这是竺兰日后的新身份。
她有些惋惜,竺兰日后都得困在偌大的宁王府,或许一生都难踏出宁王府朱红的大门。
繁华的京都,府邸恢弘的宁王府,都比不得陵川自在,也比不过江湖肆意。
路小白喜怒形于色,是她想要的江湖。
只会对她皱眉冷语的萧熠,如何能与路小白相比呢?
路小白对她无所求,只要她娇艳明媚,看着她便心生欢喜。
孟婉兮重新抹了脂粉,细细地为自己上了妆,这才卧躺在软榻上假寐。
她今日很有耐心,闭目等着绿竹和芷兰她们前来伺候,等着宁王府前院的下人前来通禀———喝侧妃敬的主母茶。
北疆的迷药药力极好,等到日头暖洋洋地洒进纱窗,绿竹等人才脚步匆匆地赶来前院。
她们惊诧地发现,孟婉兮已换好衣裙,梳好发髻了。
衣衫发髻虽简单了些,可对从小就丫鬟成群的孟婉兮来说,却是头一遭。
孟婉兮淡淡一笑,见赶来的七八个丫鬟里少了竺兰,也少了两个二等丫鬟,毫不介怀地道:“无妨,传膳吧。”
这顿饭吃得极漫长,等到竺兰穿着一身粉裙,打扮得娇艳美丽的出现在猗兰院时,宁王府前院还未前来通禀。
孟婉兮拿茶水漱口后,方取出纳妾文书递给她,道:“你和绿竹芷兰一会随我去王府前院,只要王爷点头,你就赶紧拿茶递给我喝下,这礼便算成了。”
“是,陈氏女琼华谢过王妃殿下。”竺兰上前行了一礼,将纳妾文书放进了怀中。
“殿下,您真的要让竺兰做王爷妾室吗?”绿竹不敢置信地看着孟婉兮,道:“竺兰什么时候还改了名字了?”
孟婉兮淡淡一笑,道:“既然是要给王爷做妾的,总不能还身在奴籍,自然要做回良家子。”
“殿下恩德,不肯委屈她做个通房丫鬟。”绿竹本就爱笑,瘦下来后虽然也还是爱笑,飞眉画入鬓,看起来远不如身材丰腴时候温和可亲,似尽力扯出一抹笑来:“今后大小也算个主子了,总强过做人丫鬟的。”
孟婉兮闻言,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通房丫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丫鬟,既得伺候人还得委身于人,妾不是妾,还得做妾的活计,有什么好的?”
竺兰今日粉面桃腮,眼若秋水盈盈,举止温婉娴静,说不出的绰约可人,竟很有几分高门淑女的风度。
绿竹许是跟着孟婉兮操心费力,脸上瘦削了几分,好看的眉目轮廓也显露出来,站在仔细打扮的竺兰身边,竟也姿色不俗,只是容貌气韵到底逊了两分。
竺兰笑语嫣然,放软了声调道:“王爷肯不肯应允还不一定呢,若不能成,竺兰还回王妃殿下身边做个小丫鬟,到时王妃可别不肯收留奴婢。”
孟婉兮笑道:“放心吧,此事定然能成。”
“王妃殿下,王府前院着人过来了!”修竹推门而入,担忧地看了眼孟婉兮,道:“殿下,轿辇已到了院门口,只怕推拒不得。”
“那便去吧。”孟婉兮不以为意,又对镜理了理发髻,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