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有娇妻美妾,来日会有子孙满堂,何必还要纠缠这等琐事呢?”
孟婉兮转过头去,叹道:“我们,言尽于此吧。”
萧熠还想同她再说两句话,至少宽慰她两句,内室的门却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修竹和芷兰等人掀开珠帘,径直走了进来,路小白就跟在身后。
他站在珠帘后,轻声问道:“主人,咱们天黑前走?再晚就宵禁了。”
孟婉兮点点头,应允了。
萧熠看着不欲多言的孟婉兮,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道:“兮儿,你……多保重。”
路小白冷哼,道:“不劳王爷挂心,主人离开王府后,定当万事顺心,日日欢喜。”
修竹和芷兰上前为孟婉兮更衣梳妆,竺兰接过路小白递来的帐本,禀道:“芷兰已经整理好账册了,还有猗兰院众人去留,得殿下这边定夺——”
孟婉兮点点头,眸光转向路小白时,温和了许多,语调也跟着软了下来,吩咐道:“由他们自己做主吧,要留在王府的,给一笔银钱,让陈瑾日后安排去处,想来王爷定不会亏待她们。”
竺兰转向萧熠行了一礼,见他点头忙又行了个礼,方转身听孟婉兮继续吩咐。
孟婉兮只做不知,竺兰本就该是萧熠的人,如今不过是把人送回去罢了。
她不以为意,继续道:“若是不肯留在王府的,也给她们多拿些银钱,将卖身契交还他们。竺兰,你有中意的,留下来也无妨。”
竺兰轻声答道:“是,谢殿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罢她转身欲走,忽地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孟婉兮轻声问道:“殿下,您的衣物首饰,还有平日里常用的物件,并非都在账册里,您看?”
“钗环首饰自然是要清点带走的,这不是还得将嫁妆充作军饷吗?”孟婉兮轻轻一笑,释然道:“衣裳也收拾箱笼里,一并带走。”
“是,奴婢晓得了。”竺兰向孟婉兮和萧熠分别行礼后,方恭敬地退出内室。
路小白挑眉,由着竺兰带人去清点库房,贴上封条。
上次孟婉兮搬去定西侯府小住时,他已从猗兰院搬走了许多器具用物,余下不值钱的,留给宁王府也无妨。
天黑前,果然还是走不了的。
孟婉兮出嫁时,何止是红妆十里,库房出入的最后盘点,快到子时才勉强收尾。
此时早已宵禁了,得等明日一早,才能安排人将这些东西运送出王府。
真正出乎路小白意料的,是就连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芷兰,孟婉兮都不肯带走。
猗兰院的众多婆子和丫鬟,要么拿了卖身契走了,要么,留在了宁王府,等着陈瑾安排差事。
修竹已为人妇,自然是要留在王府的。
芷兰想跟着的回孟府,却被孟婉兮拒绝了,最后决定留在竺兰身边伺候。
这其中缘由,路小白虽不完全明白,但也能猜到一二。
或因芷兰平日与绿竹亲近些,孟婉兮不想见到她,也情有可原。
孟婉兮自己系上绣有文竹的连帽斗篷,不肯再多等一等,连夜就要回孟府。
她谢绝了王府的马车,也不让萧熠的人送她出府,执意要自己一步步走出王府。
月色如霜,猗兰院通往王府后门的路,还亮着几盏稀疏的灯笼。
路小白提了一盏琉璃宫灯,走在前头,为孟婉兮引路。
二人被月光和烛火拖长的身影,一前一后,亦步亦趋,步调竟如此一致。
萧熠站在猗兰院的院门口,身后是灯火通明的锦绣雕楼,眼前是影影绰绰的疏影交叠,还有一盏不疾不徐的琉璃灯。
路小白的桃花眼极为好看,专注地为孟婉兮提灯引路,目光分明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萧熠心想,孟婉兮身边不该只剩路小白的,还得有冷艳的哑女路轻轻才对。
至少孟婉兮身边有了路轻轻,才不会映衬着她和路小白的身影,竟还有些许登对。
夜色渐浓,那盏琉璃灯渐行渐远,路小白和孟婉兮的身影也隐入了黑夜中。
萧熠压下心头凭空升起的怪异和不适,怔愣着目送孟婉兮离开,终于还是长叹一声。
似此星辰非昨夜,他和孟婉兮分明该是盛大的告别,却原来分离比相聚容易。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他背着她踢轿门,跨火盆,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走了。
无论是曾经深情又善妒的宁王妃,还是艳冠京都的孟氏嫡女,过了明日,都不再和他有关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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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缺了又圆,还未及圆满就挂在天上,照着空无一人的皇城街区。
远处隐约传来执金吾的巡夜声,孟婉兮似无所觉,神情麻木地向前走着。
路小白跟在她身后,轻叹一声,熄掉琉璃灯罩内的烛火。
他拉住孟婉兮的衣角,带她避过巡城官兵,轻声问道:“主人,我们是回孟家,还是回定西侯府?”
孟婉兮停下脚步,目光茫然空洞地看着路小白,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路小白心疼不已,又轻声问了一遍:“主人,我们是回孟家吗?”
月色下的孟婉兮,神色萧索迷茫,闻言怔愣了片刻,方道:“都不去。”
路小白疑惑,又问道:“那主人,我们去哪儿?”
孟婉兮转头看他,犹疑地问道:“我去哪儿,你都会跟着吗?”
“是!”路小白毫不犹豫地点头,桃花眼映着上弦月的月华,看向孟婉兮的目光,分明是赤诚至极的认真:“主人去哪,小白就去哪。”
孟婉兮的杏眸终于染上了一点神采,低声说道:“我们去京兆府。”
路小白应道:“好。”
“天一亮,就让京兆府尹勘验和离书,盖章入档......”孟婉兮慢慢缓过神来,又接着道:“然后,我们再去宗正寺,让他们将孟婉兮的名字,彻底剔出皇家玉牒。”
她等了许久,和离一事几经周折,已不想再拖延了,哪怕片刻。
京兆府尹上值的时辰早,至少比宗正寺要早些,他们该先去京兆府。
“好,就去京兆府。”路小白声音又放得更轻了些,身子更靠近了她一些,低声问道:“主人走很累了,会不会腿脚酸疼?”
孟婉兮下意识地点头。
路小白澄澈的眼眸完全映着她的影子,语调带了一点哀求,问道:“我带主人飞过去,可好?”
孟婉兮看着他俊秀的眉眼,恍惚地点头应道:“好。”
路小白立刻揽住她的腰,足尖轻点跃上房檐,径直往京兆府掠去。
孟婉兮下意识地闭上双眼,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一点盛春的寒意。
她拥紧斗篷,靠着路小白的臂膀,仿佛能听见他渐渐加快的脉搏跳动声,连带她的心也跟着轻快起来。
不过片刻,路小白忽地身形一顿,落地无声,轻轻将孟婉兮放下了。
“主人,京兆府到了。”路小白轻声说道。
宵禁未解,京兆府的檐梁上,只有孟婉兮和路小白一站一坐。
孟婉兮抬头看了他一眼,拍拍旁侧的位置,示意路小白也坐下来。
路小白不肯,固执地守在她身后,道:“小白是主人的护卫,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能逾矩。”
那还是孟婉兮初嫁萧熠时,萧熠当着她的面告诫路小白的,想来主人已经忘了。
孟婉兮不以为意,抬眸望着东边的夜色,抱着双膝慢慢眯上了双眼。
连月来,孟婉兮吃不好也睡不着,如今姻缘错事将了,倒暂且搁下心头万般事来,困意一点点漫上来。
路小白想了想,还是在孟婉兮身边坐了下来,道:“主人,我在呢。”
孟婉兮会意,将头轻轻靠在路小白肩上,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路小白身上有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带着熟悉的温热,融解了夜色中她的的惧怕与不安。
孟婉兮枕着路小白的肩,困意渐浓,慢慢沉入了梦乡。
路小白看着她的睡颜,心中一遍遍念着,别急,不能急,将来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任意消磨。
此后天大地大,孟婉兮不必再为萧熠自怜自艾,不必困于后宅的方寸之间。
任物换星移,反正路小白会一直跟在主人身边,谁都不能把他从主人身边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