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蕾米莉亚的房间。
大小姐已经一整天没有合眼了。
夜幕降临,这对蕾米莉亚本人来说,和常人认知里的早晨没什么差别。
但昼伏夜出的血族少女,在此刻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放于圆桌前的那颗透明水晶球。
她白天没有睡够——蕾米一般会把这种行为称为“熬昼”。
和熬夜正好相反。
帕琪坐在蕾米莉亚的正对面,桌子中央,是一枚发着淡紫色光芒的魔法晶球。
透明如纯冰幻化的帷幕,笼罩在水晶的上方——从外向内望去,是此时此刻,红魔馆地下室里所发生的一切。
在这份如同现世“监控”般的场景里,那个少年依旧同往常一样,找了个一看就很不舒服的木椅。
芙兰进入了棺材,呼吸由常转缓——不一会,她便沉沉地睡去。
听到少女那小小的呼噜声后,少年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坐于椅上闭起了双眼。
看到这里,帕秋莉忍不住说出了话:
“他也不嫌难受的嘛——这种椅子,我才坐了一会我就累了......”
揉了揉自己略显发酸的小背,帕秋莉小声地“吐槽”着这个怪异的少年。她总觉得,栉的行为,一直是那么不可思议......
大魔法使“偷窥”栉的次数不少,某种意义上,她比红魔馆里的大多数人还了解这个家伙。
她不止一次地看到,栉搬个椅子一坐,然后——说睡就睡。
红魔馆里是这样......
他作为稚,于人间之里生活时,也是这样。
“这家伙睡眠质量真好,姆q......”
帕琪无奈地“抱怨”着,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可爱的小妒忌。
不知道为什么,因体弱而老是会失眠的帕秋莉,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羡慕。
坐在椅上太久,帕琪感觉脑袋也变得迷迷糊糊的。紫发少女摇了摇头,将想要休息的想法抛之脑后。
于房间里,蕾米莉亚一动不动。
她收回维持水晶球的魔力,看向面前的大小姐:
“你打算怎么处理,蕾米?这种情况,好像和你我预料的不太一样。”
“我不清楚......”
蕾米顿了顿,将小肘撑在桌上,托起自己精致却显得困倦的脸颊,继续说道: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
听完少女所说的话,帕秋莉无奈地捂着有些发晕的脑袋,张开了口:
“......这一个月,我都在尽力将地下室的封印一点点解除,‘上锁’容易,砸开这个锁可不简单。”
蕾米莉亚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芙兰脖子上的魔法环呢?现在能取了吗?”
“......恐怕不行。”
“...眼罩呢?”
“按时间来说可以取下来了——但我不能向你保证,在摘下封印条后,芙兰的情绪能稳定得下来。”
听到这里,蕾米沉默了许久许久,半晌,她才怯怯地说出了话:
“如果,当年的我能果断一些就好了,就不至于让芙兰痛苦那么长时间......”
大小姐的话音很小,很细碎,她如罪人懊悔般轻声呢喃。
她无奈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将眼神里的软弱尽数隐藏。
听到这里,帕秋莉打断了血族少女那颓丧的话:
“那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蕾米,你总得要向前看的。”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的不称职。”
嘭——!
悬浮在空中的魔导书,被大魔法使迅速举在手里,重重地拍在了这张大圆桌之上。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帕琪很少直呼蕾米的全名——除非,她是真的生气了:
“一旦触及到芙兰的各种问题,你就会变成这种样子......死蝙蝠,你冷静一些行不行?”
她鼓起嘴,为了喊醒面前的挚友,帕秋莉甚至用上了以前自己取的小绰号。
听完,蕾米放下了捂着眼的双手。
她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勉强抹去了眼角旁的些许水渍:
“......知道了啦,书呆子。”
她顿了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
“我只是......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芙兰——是我曾经的犹豫,让她丢失了人生大半光阴年华。”
蕾米依旧低着头,淡蓝色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
“就算这些枷锁是芙兰主动拷上的,可这也太残酷了——不管对我,还是对她,都一样。”
说完,蕾米莉亚沉默了下去,不再开口。
见此情形,帕秋莉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问向面前的血族少女:
“你爱她吗?”
“......我当然爱她。”
大小姐轻抚着桌上的透明水晶球,如实回答着。
“那么,你要相信,她也一直深爱着你——不管过了多长时间,芙兰就是芙兰,她是不会变的。”
帕秋莉展开了手中的魔导书,她继续说道:
“你的眼睛,不是能看见命运吗?那就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吧。”
话音刚落,蕾米莉亚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
......
......
第二天。
“......早啊,零食。”
芙兰掀开漆黑的棺材板,她无精打采地坐起身,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
“早安,二小姐。“
栉笑了笑,回应着面前的少女。
他早已起身,现在,杨栉摆弄着屋里的灶台——和别处城堡里的地牢不同,芙兰房间里的配套非常齐全。
虽然房子不大,但厨房、卫生间、卧室应有尽有。
各种现代器具,夹杂着西欧古典的家具,填满了整个房间——在这里生活,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问题。
本该凌乱的屋子,被芙兰打理得异常整齐。
但整齐并不代表着干净,其中的大部分物件,少女许久都没有使用过了。
就像炉灶上积蓄已久的陈灰那般......杨栉自己清理了好久好久。
与之相反的,厨房里的那具大冰箱,却依旧崭新如初。
见此情形,芙兰显得有些尴尬:
“别这样看着我啦,我好久都没有亲自下过厨了。”
少女摇了摇头,将一头秀发摆弄整齐,动作就像一只黄色的狸猫。
她抱起身旁的小熊,光着一双白皙的小脚丫,走到栉的身边继续说道:
“这可不代表我厨艺差哦!你要是像我这样,在这里待个一百多年,也会对此失去兴趣的——”
厨房已经许久未用,芙兰感觉自己有些害羞,她的脸稍稍染上些许粉白:
“话说回来,目前主动进我房间的陌生人,好像只有你一个。”
栉拍拍手,将房间里的魔法灯点亮。做完这些,他好奇地问着:
“难道没有其他人吗?我记得红魔馆里的妖精女仆并不少啊。”
“她们见我就跑,送吃的也是这个样子——”
头戴黑布的芙兰无奈地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推着小车的动作。
她在模仿。
少女夸张地一动一停,活像一只小小的妖精女仆,推着那并不存在的餐车。
一步、两步,她进入了不存在的房间,扭开虚空中的门把手,然后,迅速地把车推进去、关门......
动作惟妙惟肖,结尾之时,芙兰还朝着栉做了一个“十分害怕”的可爱表情。
表演结束。
金发少女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鼓了鼓自己的小嘴:
“真过分啊,我又不会把她们怎么样,零食,我有那么可怕吗?”
少年微微一笑,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
“那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一会你就......”
少女面朝着杨栉,眼睛被黑布所裹挟,前方仅有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话说到一半,她却似乎感觉到了些温暖的东西。那物品在栉的手中,正递在自己的面前,很近很近。
小小的芙兰站起身,她接过那只小小的盘子。
熟悉的香味。
少女怔在原地,愣了好长好长时间。
从自己来到地下室之后,有多久没有闻到这样的味道了?
随着漫长的岁月,记忆染上苍白的裂纹——她记不清,也找不到内心最深处的这丝痕迹。
接过盘子上的餐叉,芙兰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用左手中的餐叉轻轻点在了那只小小的煎蛋之上。
一时间,溏心的蛋黄缓缓流淌。
在面包与奶酪之间,番茄与蔬菜经过切片烹饪的清新,与烤肉的香气相碰撞,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虽然烹饪手法简单,但却是很丰盛的早餐。
在少女自己的记忆里,这样的香味,已经太久远,太久远了没有闻到过了——
这是曾于睡意与困意的朦胧中,自己的姐姐忙碌于厨房时,才会出现的味道。
也是斯卡雷特家族落寞时的光景。
在战乱时,没有所谓的仆人,一切都是姐姐自己亲力亲为。
那时,即便生为贵族,她们也不过是普通人,还没有现在的力量。
“......你自己做的?从哪里学会的?”
芙兰浅浅地咬了一口早餐,味道一般,但却很温暖。
和那时候一样。
“是‘它’告诉我的。”
杨栉回答的话音,将芙兰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举手示意,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本灰扑扑的笔记。
这是一本食谱,笔迹稚嫩,但却记录得异常认真。从调味、火候,再到选材,记载得事无巨细。
当然了——料理途中,少年亲自净手,用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为之加上了些鲜血。
杨栉本来就是红魔馆里的“移动血库”,他深知血族少女的喜好。
芙兰疑惑,她从栉的手中接过有些泛黄的笔记,感受到手里熟悉的质感,少女会意地弯了弯嘴角:
“是这个啊——真怀念,我当时写了好久好久呢。”
栉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待着面前的少女吃完这份早餐。
......
“如何,二小姐?”
杨栉拿起了餐桌上已经“空空如也”的小盘子:
“现在不一样了吧。”
感受到自己许久未有‘被照顾’的情绪,芙兰的脸微微染上些许粉红。她用手绢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嘴角,说道:
“唔,早点非常不错,我认可你了!现在,就封你为——‘零食骑士’!”
“......好的,彩虹厨娘——食谱写的不错。”
“喂,咬你哦!”
没有在意芙兰的小小警告,少年苦笑着,将餐盘放进水池。
“对了,杨栉。”
少女扇起背后的蝠翼,她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翼骨上的水晶,于灯光之下闪耀着。
她“看向”身旁忙碌的黑衣少年,即使那里对自己而言只有一片黑暗。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栉背对着芙兰朵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将洗好的刀叉和餐盘放进橱柜,继续说着话:
“或许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主动来这里的——是一场意外,让我来到了红魔馆的地下室里。”
杨栉转过身,他抬起左手,一道淡紫色光芒的符文出现在空气中。
“......是这个魔法。”
感受到周围的魔力波动,芙兰飘荡在空中,她将精致的脸颊缓缓凑近,靠向栉手中的魔法符文。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芙兰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这方飘在空中的法阵——她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嗯,不对啊?”
一时间,魔法符文迅速消散于四周,湮灭,消失不见。
“而且......这奥术的力量也太弱了。”
说出这话的同时,血族少女的气质似乎改变了许多。
她本来就会些许魔法,在亲自触碰过法阵之后,芙兰便发觉了这道符文里的异常。
栉有一种错觉,在少女说话的时候,他仿佛从这个小家伙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导师:帕秋莉?诺雷姬的影子。
“嗯,有什么问题吗?”
栉问向身旁的芙兰,话音中,充斥着对魔法世界的求知欲。
见此情形,少女稍稍歪了歪头。
哦?
这么明显的错误,都没发现吗?
看来他也是刚学不久呢,不如......
芙兰朵露轻轻地一笑:
“这样吧,零食,你叫我一声芙兰姐姐,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栉摇了摇头。
似乎没料到少年拒绝得这么彻底,芙兰背后的蝠翼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
“哈?”
不行,得树立点威严才好。
不然的话,这呆木头不会听自己的。
想到这里,芙兰一笑,银铃般可爱的小小声音,出现在的房间里。
芙兰轻轻一动,她迅疾地抓起少年的手,力量之大,就如两枚娇小而沉重的铁钳。
突如其来的变故。
没有预示,更没有波折——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脑海便开始天旋地转。
下一刻,随着眼花缭乱的鲜红闪过,栉的眼前只剩下地下室的天花板,当然,还有芙兰精致白皙的可爱脸颊。
直到后背上的疼痛感传来,栉才意识到,他被芙兰朵露莫名其妙地摁在了地板上。
挣脱不开。
芙兰狡黠地弯了弯自己的嘴角,娇小的她,坐在栉的胸口上,就像一位得胜而归的小士兵。
歪着小脑袋的她,“看向”眼前躺在地上,却还不知道现在情况的少年。
栉有些窘迫。
看到芙兰的脸越来越近,几乎快要碰到自己的额头,少年的脸一下子染上樱红。
小恶魔、紫、小铃,甚至是灵梦,都曾对自己那么做过——但当时面对她们的,并不是这个少年的身躯。
这和之前是小萝莉的时候可不一样——太近了。
栉甚至能感觉到,胸口上那娇小少女所传来的温暖感,以及她温热的吐息。
“芙兰,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呀。”
少女低下头,将小嘴凑近到杨栉的耳边:
“只是,想尝一尝‘零食’的味道而已。”
金发少女邪魅般地一笑,口中尖尖的虎牙,在灯光下冒着幽幽的银光:
“......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