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十二翻了几页邸报,忽觉腿上一沉,有什么东西跳了上来。
他低头望去,对上小猫圆溜溜的双眼。
小猫冲他叫了声,在他腿上转了一圈,寻了个位置躺下。
它刚躺下就舒服地闭上眼,俨然把封十二的大腿当成了猫窝。
封十二见状,微微一哂。
小猫躺了没一会儿就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睡得格外香甜,封十二抚了抚它柔软的皮毛,重新拿起邸报看了下去。
方桐一边打着小呼,一边偷偷张开眼缝。
封十二没撵她,计划成功。
她假装不经意地侧了侧身,调整好角度,抬眼偷窥封十二手中的邸报。
邸报上的内容虽是文言,但讲的多为时事,比兵书好懂。那些人名官名还好说,唯独古代的记时以天干地支为主,每每提到某月某日,皆是甲戌丁未的字眼,让她在心里好一阵换算。
封十二看得很快,方桐还在慢慢消化,他已将今日的邸报看完。
合上书册,他正想揉揉小猫,指尖还未碰到它的背脊,就见它窜了出去。
方桐没留意封十二的动作,她现在眼酸脑胀,只想回窝养养神。
封十二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小猫一溜烟跑进窝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与方才的热情判若两猫,忍不住笑了下。
他将邸报放进桌上的木匣,从右首整整齐齐的纸堆中拿起一页纸稿,纸上留有半截空白,他研墨提笔,接着空白处续写下去。
方桐一觉醒来,天色已暗。
屋里亮着烛火,暖融融的。
封十二在灯下奋笔疾书,灯火将他的剪影投在墙上,让方桐感到一股来自学霸的压力。
她支起后腿,长长伸了个懒腰,跑出门外,去小厨房找张婶讨了碗羊奶。
张婶被她蹭得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囡囡”地叫她。
卫百川路过听见,特意纠正:“张婶,它叫‘雪球’。”
张婶瞥他一眼:“邻街吴侍郎家的狮子狗就叫雪球,平日往府中送菜的王大郎,他家的猫也叫雪球。天底下这么多雪球,咱们殿下的猫就该叫囡囡。”
卫百川揉揉鼻子:“让殿下叫‘囡囡’?这可不像他的喜好。”
“囡囡怎么了?咱家小猫又机灵又漂亮,要是个孩子,我就收她当女儿。”张婶拉着他身边的小年问,“小年,你说是不是?”
小年嘻嘻一笑:“是,我觉得‘小神仙’最好听。”
“滚。”
卫百川和张婶异口同声,将他撵了出去。
方桐没想到取个名也能引起战火,她贴着墙角,趁没人留意,悄没声地偷偷溜走。
她回到正屋,见封十二还在灯下写字。
瞧他全神贯注,方桐没有打扰,乖乖回到小窝,暗自消化这一天所学。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极为舒坦。
每日睡醒了吃,吃饱了玩,玩累了睡,仿佛一睁眼天就亮了,再不久天又黑了。
这让她想起一句老话: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换作现代人的说法,就一个字:宅。
封十二的府邸不算很大,十余日下来,方桐将每个院落都逛了一遍,最常去的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众人歇脚之处。
皇子府里年轻人最多,不当值的时候,免不了凑在一起说笑。
方桐从他们那儿听了不少奇闻八卦,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如小年这等口齿伶俐的,往往讲得绘声绘色,让人听得挪不开脚。
还有一处则是厨房。
自从那日尝了炸鱼干和清蒸鱼,方桐见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又壮着胆子吃了些别的投喂。
像什么鲜肉酥、白米糕、烤鹌鹑、炖羊肚,只要不是味道太刺激,她多少会尝上一口。
大不了掉毛,她恶狠狠地想着,在大厨房吃掉一块清蒸鸭子。
眼看厨子还想投喂,她赶紧走掉。
她这身板还小,不能吃太多,不然等会儿封十二又不许她睡觉。
最近她与他相处融洽,只在吃东西这件事上略有分歧。
她到处蹭吃的事大约传进他耳里,每次回去他都要摸摸她的肚子,若是见她吃太多,就会无情地将她赶去院子里遛弯。
如果她偷懒找个地方躺下,要不了多久,封十二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拎回屋子,用纸团、线球和鸟羽做的逗猫棒陪她玩。
方桐见他每日事务繁忙,还要抽出时间陪自己健身,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克制自己,每次少吃零嘴。
其实这也不怪她,她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还是人类的食物更适合自己。
没见她这些天连跑跳都比平时带劲了吗?她平地一蹿就能蹦上书桌,可见零嘴没白吃。
她回到后院,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她特意选在午饭后回来,只因最近一到这个时辰,封十二就会去前院与卫百川等人议事。
她打算趁他不在,偷偷打个盹儿。
她回到小书房,封十二果然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大张铺开的宣纸,纸上墨色淋漓,画着一幅点线构成的阵图。
方桐在小书房待了这么多天,每日看着封十二写写画画,早已明白他桌上那堆纸稿从何而来。
那是封十二的日记,或者说,是他平日记下的兵法要领。
此时房中无人,方桐一时好奇,打算仔细瞧瞧他画的阵图到底长什么样。
她纵身一跃,跳上书桌,蹲在图纸前凝神细看。
看了半晌,她暗自佩服。
能通过简练的文字把一件事讲清楚的人不多,更何况是用一幅图。
这里的士兵大多不识字,将帅会把阵图传至军中,教士兵按图结阵,阵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封十二这幅图画得简单直白,方桐这个局外人能看懂,想必行伍之人更易领会。
她为自己的学习能力小小自得了一把,痛快地伸了个懒腰,转身跳下桌。
“扑通!”
椅子被她撞翻在地。
她摔了个头晕目眩,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
还未站直,就觉身上凉嗖嗖的。
她随手一拂,从颈畔捞起一缕长发。
——糟!
方桐倒吸一口凉气,发丝如流水从指间滑落。
她怎么又变了?
她猛地蹲下身,从桌上扒下一张纸,挡在身前。
她单手扶起椅子,蹲在桌椅之间,紧张地四处观望。
还好窗户关着,房门半掩,屋里也没人,不然教人看见就麻烦了。
方桐咬咬唇,想挪去里屋找件衣裳。
她刚一动,就听院中传来动静。
她身子一僵,往前一缩,钻进桌底。
外面响起侍卫说话的声音,原来是有人轮值换岗。
过不多时,换岗完毕,院中再次恢复宁静。
方桐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张捂在胸口,心跳几乎静止,如一根绷紧的琴弦。
她暗自庆幸外面没人发现她,却不知此时半掩的门外,有人望着她的身影,微微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