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无数触手的扭曲和发狂,洞顶的岩石,正被它们撞得如雨点一般噼里啪啦掉落,倾泻在这个非法地下城。洞穴内烟尘伴随着惨叫四处升腾,本来四散而逃的人这下更是逃无可逃,其中,自然也包括曹师傅他们几个。
“这都什么鬼东西啊!”
“张总你别说话,不然被呛到了!”
曹师傅用袖子捂住口鼻,还不忘出言提醒张谨。几个人顶着头上的碎石雨绕过一片废墟,眼看就到密道出口附近了,不料头顶又是一大块钟乳石砸下,逼得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往这里走!”
伍明明立刻回忆起他和梁静波是从另外一条密道入口进来的,连忙带着所有人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可没跑出去多远,又是轰隆隆几声巨响——无数的岩石劈头盖脸砸在他们身后的同时,还传来一个人的惨叫和哀嚎。
“袁林——”
倒霉的厂长外甥跑在队伍最后,被巨石砸塌的一面墙从身后压住了双腿。其他几人连忙停下脚步,七手八脚地想将那堵墙搬开,不料头顶又是轰隆一声——
一条灰色的触手在他们头顶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震碎顶部岩层的同时,震得连地面都跟着颤抖不止。
眼看又是一阵碎石钟乳石要劈头盖脸砸到地面,突然,所有人的头顶笼罩在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黄色塑料罩子之下。罩子这边刚一落地,那边,垮塌的洞穴如同暴风雨般轰隆隆砸到了那个大罩子上。
洞穴垮塌的风险暂时解除,巨大的黄色塑料罩子笼罩了大半个地下城的废墟,瓦砾之中陆续传来他人的呼救和哀嚎,有人点亮了强光手电,开始将压在废墟下面的伤员刨出来,还的有人劫后余生,坐在残垣断壁嚷嚷着“可算捡回一条命”……
被墙壁压住双腿的袁林同样痛得嗷嗷嗷直叫唤,曹师傅他们几个用手机照亮的照亮,搬石块的搬石块,可算将压在墙下面的袁林给刨了出来。张谨搬完石头,气喘吁吁地一抹脑门,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上全是血。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大外甥,裤子被血给染得漆黑,整个人更是痛得直打哆嗦,上半身靠在曹师傅身上,一边哭一边冲张谨嚷嚷:
“姨夫……我还不想死!”
“你能不能别嚎了!”
郑好连忙蹲下来唰唰几下撕开自己的工作服,手忙脚乱地给袁林的大腿包扎止血,被他的乱嚎乱叫给搅得心烦意乱。
“姨夫……我要是死了……让我妈把我手机烧给我……里面多存点郭德纲相声……我还想要孟法医的微信号……”
“别嚎了!你死不了!”
张谨不耐烦嚷嚷的同时,一抬眼,就借着别处的灯光,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废墟之中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人民医院的江神医江大夫,此刻正背着双手,悠哉悠哉地在砖石和瓦砾之间闲庭信步。
没有多想,张谨顶着满脸的血跑了过去,大喊一声:
“江大夫!”
可眼这个江大夫非但不理他,还背着双手,脑袋抬起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头顶的那一片黄色塑料穹顶,口中喃喃自语:
“太弱了,一个个的都太弱了。”
“江大夫!”
张谨跃过层层废墟瓦砾,快步跑到江宇轩跟前,又大喊一声,可面前的这位江神医非但不理他,还冒出来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怎么就没一个能打的呢……”
他这种彻底无视人的态度又把张谨给气了个七窍生烟——堂堂的国企大厂老总,在这个地头蛇遍地走的G市被人贴脸开大不说,还被人绑了差点去喂触手怪;如今自己外甥被砸断腿快不行了,眼前的神医不但彻底无视自己,甚至连这里所有受伤的人一起给无视掉了。
“江大夫!”张谨又大喊一声,见眼前这货根本无视了所有人的存在,干脆一手抓住江大夫的肩膀,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大吼一声:
“你是大夫啊!还救不救人了!”
伴随着张厂长的这声怒吼,他高高挥起的巴掌啪地一声狠狠地扇在了江大夫的脸上。
这一巴掌扇下去之后,江大夫非但没有恼火,反而后退好几步,伸出手捂着脸,整个人一脸懵逼,似乎是刚从梦里清醒过来。
“我怎么在这里……”
“别犯迷糊了!赶紧去救人!”
张谨不由分说,抓着江大夫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给拉到了袁林那边。
浑身上下那丝丝缕缕的疼痛和耳中的幻听一起,终于慢慢褪去,可是眼皮仍然如同灌铅一般无法睁开。
梁静波感觉自己似乎昏迷了很久,他努力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柔软而温暖的掌心。随着耳中的幻听慢慢消散,他终于听到了沈妙璃的声音。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
似乎有几滴泪水,轻轻滴落在梁静波的面颊上,他本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也被这温热湿润的泪水融化。
说是放手,但是……做不到啊……
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用僵硬的手指握住了沈妙璃的手。
眼中的视野一片昏黑,看不清沈妙璃的面庞,直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将他的细黑框眼镜重新戴回到他的鼻梁上。
“媳妇……”
“谁是你媳妇!”
沈妙璃顿时面红耳赤,一拳捶在了梁静波的胸口上,本来身体内的疼痛尚未完全褪去,如今又挨了沈妙璃这一下,再次痛得梁静波直咳嗽。
“你轻点——”
“我轻点?早知道你动手动脚的,我、我就不把你扛进来了!”
沈妙璃一边吵吵,一边卷起自己的裤腿,梁静波抬起脑袋,借着微弱的灯光定眼一看,只见沈妙璃的脚踝处有一大片红肿,还有片片淡红色的龙鳞若隐若现。
“你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心疼地问。
沈妙璃放下裤腿,哼哼唧唧地说:“还不是为了救你——本来想趁着江大夫和那个怪打,把你架出去的,没曾想那家伙出手太狠,整个洞都快被他给搞塌了。”
说罢,她又撩起袖子和衣襟。
“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被石头给砸的。”
见沈妙璃胳膊上和身上同样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梁静波多少对江大夫有意见了:
“那家伙……一旦动真格的时候,是不会在乎自己人的死活的。”
“他是不在乎,但是我在乎啊!”
沈妙璃一放衣服,这句话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又是一个面红耳赤干脆不说话了。梁静波只能转移话题,想起之前在派出所看到的监控录像,于是问她:
“这鬼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肖收到了破解他们黑话的情报,正巧他们的一个信使跳反,我通过她冒用别人的身份潜伏进来,条件是必须把她闺女从这鬼地方救出去。”说到这里,沈妙璃指了指头顶,“就是方才拿着高音喇叭喊话的那个小丫头。”
“原来是这样啊……”
感觉自己歇得差不多了,梁静波撑着胳膊艰难地坐了起来,四下里一打量,发现自己和沈妙璃似乎是在江大夫方才打出的那个大洞里面。
看来当时的情况相当紧急,沈妙璃无处可逃,只能把昏迷不醒的自己给架到了刻满鬼画符岩壁后面的大洞里——反正江大夫是从这里面打破岩壁钻出来的,即便是有怪有危险,也会被江大夫这个大杀器给秒掉。
想到这里,梁静波反而放心了,他试着扶着膝盖站起身,透过那个大洞一瞧,外面同样昏黑一片,洞顶只剩下残存的几盏照明灯忽明忽暗地在照亮,下面一片狼藉,在无数倒塌的钟乳石和碎石岩石之下,是一顶巨大的黄色塑料安全帽。
“马祥瑞那小子的大招,只能撑三小时……”
“你说什么?”
“三小时一过,安全帽下面的所有人如果无法得到救援,他们都得死。”说罢,梁静波冲沈妙璃伸出手,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我们得去搬救兵。”
沈妙璃的脚踝肿得无法走路,甚至站都站不稳,梁静波干脆背起她,跌跌撞撞就要往洞外走,可是洞穴内部传来的一阵阵熟悉而微弱的声音,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盾构机自动作业发出的声音。
“怎么了?”沈妙璃趴在他背上,警惕地问。
“我想起来一件事——纪花祥说过,我们厂和x联丢的配件,是可以私自组装出一台盾构机……我们丢的配件和总成又出现在恒天机加工厂里面……”
说到这里,梁静波顿时感觉一阵不妙,他背着沈妙璃转身,再次望向那漆黑的洞穴。随着那个触手怪被江大夫给秒掉,本来受到压制的超能力又可以使用,梁静波一开透视,一眼就看到在洞穴的深处,有个地方正在有规律地运出碎石和泥土。
“那台盾构机,果然就在这里面。”
“你刚才说还有三小时,时间足够了。”
沈妙璃同样在估算着救人时间,她左手勾住梁静波的脖子,伸出右手,点点橘红色萤火从手中散落,照亮了这个漆黑一片的大洞腔。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凸出的平台,平台下面的深坑内,层层叠叠铺满了各种尸体和骸骨,有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被江大夫秒的,可更多尸骨分崩离析,甚至还带着啃噬之后的痕迹。
若不是在阿努钦见识过地狱图景,此刻梁静波早就跪了,可面对平台下面的修罗场,沈妙璃反倒有些害怕,趴在梁静波背上直哆嗦,浑身上下冷得要命。
“别怕。”
“你还说别怕……你不也在抖……”
“总得……先把那台盾构机给停了。”
梁静波嘴上这样说,可下面层层骸骨散发出的阴气似乎是个引子,阴森森的疼痛和黑气又从他身体深处泛起。他只能一边忍着一边估算着距离,背着沈妙璃飞下高台,先找了一个空地落脚,然后再次跳跃加瞬移,总算在力竭之前飞进了那个盾构机开挖出来的圆形隧道边上。
“你身上的阴气怎么那么重……刚才背你的时候就发现了……”
“我没事……先别管这个了。”梁静波稳了稳呼吸,看了一眼传送带上不断运出的碎石,又一眼看到了隧道铺装的混凝土管片顶部,那密密麻麻倒吊着的一个个灰色的虫茧——小的和乒乓球差不多,大的足有半人多高。
在从机加工厂进入这个地下城的密道上,他见到过同样的东西。
“甭管这里面是什么,我都得把这台子停下来。”
梁静波背着沈妙璃,沿着开挖出来的隧道,几个瞬移之后找到了这台盾构机的中控室。和他预想的一样,这机子也是无人值守型的,因为是个私自组装的山寨货,能省略的模块几乎全部被省略,甚至连同步自动注浆和二次自动注浆系统都没有。
这也就意味着,这台机子掘进出的隧道结构相当不稳定,稍有风吹草动整个隧道就会坍塌。
在中控室内找了个座位,将沈妙璃放下之后,梁静波又开始捣鼓起这盾构机的操作系统,无奈这系统是x联的,界面虽然大差不差但是找不到管理员界面。倒是旁边显示器上显示的导向系统和掘进路线规划图,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整个人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限——
出发之前他在老肖那里看到过玉柴集团的厂区分布图,和显示器上的掘进规划路线一对照,就立刻明白过来——这条隧道,直通玉柴发电机厂。
“怎么了?”沈妙璃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
“他们是想把玉柴的发电机厂给掀了。”
梁静波嘴上说着,手上的操作仍然没停,虽然他是做硬件检修的,但软件也跟着舒尔茨学过一些。无奈这机子的操作系统是个山寨移植版,甚至为了不被强制停机,八成还把管理员权限系统给删了,让梁静波找半天都找不到管理员界面入口。
他又挨个摁下控制台上的各个泵体系统驱动开关,同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既然这机子停不下来,只能把电气和液压系统毁了……这机子,是个缝合怪……”
“你说什么?”
“大部分硬件是我们厂的,操作系统是x联的……怪不得郑好说他们一直丢主板……”
梁静波一边在脑中思索,回忆着厂里机子的结构设计图,一边攥紧了手中的鼠标——前期地质勘探,中期施工方案制定,以及后期落实各项施工计划……这么大的工程量,居然瞒得死死的。
还有,盾构机这么多零部件,是怎么运进来进行组装的?组装盾构机需要专业的电气、液压和机械知识不说,还有刀盘和主驱动系统,那两个都是数十吨重的大家伙……
他在思索的同时,沈妙璃弯腰揉着脚踝,抬头看着梁静波的背影有些发怔——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东西,这和濯清的习惯一模一样。
可不等她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梁静波抄起旁边掉落的一把螺丝刀,开始拆中控台的主机箱,将主板上的线路全部都拔了,可这机器依然没有停止运作,也仅仅只是中控室的各个显示器没了信号。
“这机子的电路恐怕还有旁路,为的就是能一直挖下去,直到挖通发电机厂……时间不等人,你在这里等我,我得去把动力和液压系统拆了。”
“等一下!”看着梁静波的背影,沈妙璃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这里等我,这个缝合怪挖出的隧道,结构相当不稳定。”说到这里,梁静波多少有些后悔,叹了一口气,“我不该带你进来的……”
沈妙璃的态度反而比他要坚决:“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还不如赶紧把这机子停下来。”
顿了顿,她又想起来了一件事。
“这隧道后面就是一个怪物窝,只要有一个怪物能顺着这个私自开挖的隧道进入发电机厂,对于它们来说,就赢了。”
而对于整个发电机厂来说,就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