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
邬映月听着那个“还”字,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看向小男孩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你之前也能看见我?”
小男孩刚涂过药,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垂下头,发间的耳朵轻轻颤了颤,小声道:“能看到。”
“叔叔给我糖的时候,你在旁边看我。”
“然后,师尊就过来了。”
小男孩小声说完,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褐色的眼珠里,流露出几分小心翼翼。
“姐姐,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邬映月盯着他看了一会,选择拒绝。
“不可以。”
她现在的心情还很复杂。
室内的灯光温暖,跳跃的烛火照在小男孩瓷白精致的脸上,衬得他格外讨喜。
邬映月看见他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唇角却轻轻上扬,似是在安慰自己。
“姐姐,师尊说,我阿娘给我取了新的名字,叫曲衍之。”
“姐姐,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吗?”
他措辞谨慎,语气委婉,似是生怕眼前的少女会讨厌自己。
邬映月听不得这样乖软的语气,她叹息一声,道:“可以。”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入小男孩耳中,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眸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鲜活。
“姐姐,那你可以和我聊聊天吗?”
“我听师尊说,我阿娘原本是要来接我的,但她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没办法亲自过来,所以,就拜托师尊收留了我。”
“姐姐,你有见过我阿娘吗?”
他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都跟着雀跃起来。
邬映月支着下巴,想否认,又不太忍心。
“你见过你阿娘吗?”
邬映月没直接回答,只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曲衍之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我没见过我阿娘。”
“听我乳娘说,我出生那天,父亲刚好在议亲事。”
“议亲?”邬映月有些惊讶,“是你父亲自己的亲事吗?”
那祝家家主是个什么人?
亲生孩子刚出生,为他孕育子嗣的女人还没出产房,他竟然还能厚着脸皮去议亲?
“嗯。”
“我阿娘得知此事之后,夜里趁着人不注意,离家出走了。”
“再后来,我乳娘告诉我,因为我长得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给他丢脸了,所以父亲才会不喜欢我和阿娘。”
“她还说,只要我乖乖听爹爹的话,爹爹就能喜欢我,爹爹喜欢我了,阿娘就能回来。”
“但我明明已经很乖了,爹爹还是把我赶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愈发失落。
发间的耳朵耷拉下来,刚长出来的绒毛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府里的人都说,我是妖怪。”
曲衍之仍然记得,第一次妖化时,父亲看自己的目光。
惊诧、恐惧,还有几分浓得化不开的嫌恶。
父亲很讨厌他。
“妖怪怎么了?如今世道不同了,有些人还不如妖。”
小男孩的耳朵耷拉得更低了。
“咳咳,我是说,他们害怕你,讨厌你,是他们的错。”
“再说了,你是半妖,你父亲当初能和你母亲在一起,肯定也知晓她的身份,是他选择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却对你不闻不问,那是他的错。”
邬映月想起此时的他背后还揣了几根钉子,不免更加心疼。
“而且,哪有亲爹给自家孩子上噬魂钉的,真是个懦夫......”
“不管如何,你既是来了碧穹峰,日后定要好好修炼,你看你这身板小的。”
邬映月捏了捏他的耳朵,又比划了下他细瘦的手,道:“你若是有毅力,可以先修武道,打好基础,身体养好了,其他的学起来肯定不是问题。”
少女温和的声音传来。
曲衍之听着她言语间的笃定,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邬映月。
“怎么了,为何这般看我?”
不得不说,此时的他,和她熟知的祝鹤来还有些出入。
记忆中的祝师兄温和知礼,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世家公子的贵气。
他如枝头高处的木兰花,清润温雅,又有种高不可攀的傲然。
而年幼的他,像只摇尾乞怜的小兽,因为常年活在暗处,眼中总透着拘谨和小心翼翼。
邬映月很难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姐姐,很久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了。”
“上一个是师尊,还有刚刚那只小乌鸦。”
初来苍衍,曲衍之处处都稀奇。
他头一次见到会说话的乌鸦,忽然觉得自己都不是那么格格不入了。
“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对你这样说的。”
邬映月说完,道:“切记,一定要变得越来越厉害。”
“等你厉害到没人能欺负你了,曾经伤害你的,便会来求你原谅。”
“但人生无涯,切莫回头看。”
邬映月其实不太喜欢说虚无缥缈的话。
但面对此刻的曲衍之,忽然觉得,多说一些也无妨。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邬映月看了眼外面黑沉的天色,赶紧摆摆手,示意他回去休息。
曲衍之有些不舍,他仰起脸,褐色的眼眸被灯光照得像漂亮澄澈、不染一丝杂质的琥珀。
“那你呢?”
邬映月摆摆手:“对你而言,我只是一缕神魂,神魂是不需要睡觉的。”
“但你不行,你不睡觉,日后便会长不高,长不高,那打架的时候气势就会落了下风,落了下风人家就会看轻你——”
“总而言之,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休息。”
邬映月一口气说完,不等曲衍之拒绝,她便抬起手,捏了个小诀,将面前懵懂茫然的小男孩送到阁外。
室外,虫鸣阵阵。
曲衍之看着厚重的大门“砰”一下的合上,唇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夜色正浓,他转身往住处走,没踏出几步,就撞见一个坐在树上的少年。
“你就是师尊带回来的小半妖?”
少年生了一头漂亮的长卷发,月光一晃,宛若波光凛凛的海草。
曲衍之瑟缩的点点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少年看着他的模样,挑了下眉,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他身前。
月光如水,少年的头发呈出漂亮的浅银色。
一缕发丝从他眼前晃过,他有些不耐烦地拿出根发带,三下五除二的把长发绑成马尾。
昳丽妖艳的面容悉数显露出来,他垂下眼眸,银色的长睫颤了颤,浅灰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几分不爽。
“哑巴吗?”
“师兄都不会喊。”
曲衍之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声如细蚊般嗡嗡了两声:“师兄。”
“哼,还要人教。”
“没吃饭吧?你回来的太晚,膳堂都关门了。”
曲衍之紧张的抿起唇:“对......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饿不饿?”
曲衍之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饿还是不饿?”
曲衍之不说话。
“呵,师尊带你回来之前,没发现你有点毛病吗?”
“罢了,今夜我心情好,走,我去给你煮碗面。”
曲衍之咬了咬唇,刚想拒绝,可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响亮的咕噜声在夜色里格外明显,曲衍之倒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一下子烧成了熟透的虾。
“别逞强了。”
苍梧厌双手环胸,冷眼看他。
“我,我饿。”
“不过,我还要喊个人。”
“还要喊个人?”苍梧厌抬眸,下意识看了眼他身后,“少得寸进尺——”
只见他身后空无一人,昔日敞开的碧落阁,此时也大门紧闭。
温煦的灯光从两侧的窗子里漏出来,苍梧厌瞥了眼窗子后一晃而过的人影,眉梢轻轻一抬。
“嗯,你等等我。”
曲衍之冲他讨好地笑了笑,然后扭过头,跑回去,冲着偌大的厅堂,脆生生地喊了句:“姐姐,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吃饭吗?”
稚嫩的嗓音在厅堂回响,刚刚缩在窗后听墙角的邬映月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往暗处躲。
可敏锐如曲衍之,他一把跑到角落,将少女半透明的魂体强行拽了出来。
“姐姐,魂体不能吃东西,闻个味也是好的。”
邬映月:“......”
“魂体?”
先前的银发少年已经跟了过来,他眉目冷厉,如炬的目光直直扫过来,让人无处可躲。
然而,视线落到少女脸上的那一瞬间,他倏然一怔,浅银灰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浓浓的震惊。
“巫月阿姊?”
邬映月瞬间扭了过去。
“你认错人了。”
这幻境是不是太抽象了点?
每个世界的剧情不应该相互独立吗,怎么现在还能串起来?
而且,这里的苍梧厌,头发怎么是银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