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靠北,雨水不丰。
天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似乎冲刷着一切不干净的东西,也似乎昭示着历劫新生。
守城的将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城楼远眺。
一眼望去。
平日里人头攒攒的街道,此刻并没有多少人路过。
但茶楼、酒肆、甚至瓦子这些地方却热闹得很。
时下他们都在聊着一个新鲜出炉的话题。
就这样短暂的推杯换盏,口耳相传后,逃婚女子葬身狼腹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盛京的每个犄角旮旯。
徐小满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连午膳也来不及用就急急忙忙跑去静园。
待去到静园,此时已过午后,灶间早已熄火。
他翻来翻去,在笼屉里随手掏了两个白花花的馒头,一手一个。
一边干嚼一边往肖辞的书房走去。
刚下过雨的院子寂静得很。
就连原先站在枝头啼叫的鸟儿,此刻连个影子的踪迹也寻不到。
他疑惑地把口里嚼着的馒头咽下去,慢悠悠地走近书房,将耳朵贴近门缝。
奇怪,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莫非哥不在?
还是已经午睡了?
“哥?”
徐小满隔着门,将手中拿着的两只大馒头一口气塞进嘴巴里。
嚼了嚼,轻声唤道。
没人回应,他又十分聪明地换了个位置。
再唤:“哥,你在不在?”
如此往复了好几遍,里头依旧没有动静传来。
徐小满挠着脑袋,一头雾水。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难不成是出门了?
可是哥连个喜欢的女子都没有,不和他出门还能和谁出门?
他这般绞尽脑汁思索的时候,门内的肖辞正在书案前提笔纂写着什么,闻声微挑了一下眉。
随后放下手中的笔,身子往后靠在椅背,抬头便见一个大黑影在门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他微微蹙眉,似有几分汗颜:“什么事?”
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门外的徐小满一拍脑袋,光明正大地推开房门。
瞅了瞅,像只老鼠一样,跐溜一下子窜了进来。
走到肖辞跟前,神色慌张道:“哥,外面都在传那位叫荆妍的女子昨夜被狼吃了。而且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可吓人了。”
“嗯,我知道。”肖辞目无波澜。
“什么?”徐小满讶然,“哥,你竟然比我早知道?”
刚说完,抬头看向肖辞。
见他面色一脸平静,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转头看向窗外下过雨的天色。
依旧阴沉沉的,眸里也慢慢渗上几分悲戚。
徐小满自顾自地叹了起来:“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上辆马车得有人搀扶,走步路也得喘上几口娇气。”
“我都能想到她被野狼盯上的那一刻,该是有多绝望,肯定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诶,又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呀……”
肖辞没有出声,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
神情平静地把面前的书册合上。
回想起昨日见到的一幕。
锦衣卫的追踪术并不是浪得虚名,他在某条羊肠小道发现了她。
她明明已经成功甩掉了后头追踪的人,却偏偏在半路停了下来。
不仅东跑西跑,进了好几家铺子。
还换了一身引人注目的黑衣,甚至还装回她的老本行,一拐一拐地往某个铺子走去。
当看到其上的牌匾是杏林医馆时,他当场愣住。
原先见她已经安全,想着离开的他立马又改变了主意。
只因她这一路来的动静实在是令他匪夷所思。
他就这样藏在了杏林医馆不远处的街角,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出来了。
只是这次,她连被除了他之外的人跟踪了也不知道。
路上明明有很多客栈,她却视而不见,反而寻了一处荒郊野外的破庙落脚。
还是一处引来了无数野狼的破庙。
谁不知道野狼以生肉为食,她倒好,直接将生肉全堆在破庙里。
他就坐在庙顶,看着底下的她东折腾西折腾。
过了好一会,又见她摆弄起她的包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渐深。
万籁俱寂的荒野,几声嚎叫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一方宁静。
是狼来了!
他下意识转头往某棵树看去,只见跟来的章春回早就被吓跑了。
他又连忙回头垂眸一看。
这不看还好……
一看被吓了一大跳!
明明前一刻还是穿着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下一刻却仅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
风一吹,玲珑浮凸,若隐若现。
他当场僵住!
脸皮不可控制地越发滚烫。
短短的一瞬……
该看的,不该看的……
他全看见了……
“哥,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一阵突兀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杂思,肖辞回过神。
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懵懂的眸子。
他眨了几下眼睛,又咽了咽口水。
随手抓起一旁的书册扇了起来,另一只手做出了退开的动作。
心虚地回了一句:“别问,问就是热。”
徐小满看着面前人这副模样,也伸手往自己的脸上扇了扇。
疑惑道:“现在才四月份,哪里热了?况且哥穿的衣裳也不多啊,怎么会热呢?”
肖辞斜睨了他一眼。
似乎在说:他怎么又带出了一个尽拆他台的属下。
他很无奈。
一个元宝就够了,现在的徐小满可是十个元宝的存在。
想了想,目光不自觉地移向窗外。
此时,骤雨虽停,乌云却依旧袅绕不散,整个院子凉意沁沁。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凉意似的,依旧自顾自地扇着风。
默了好一会,一本正经地回:“那是因为你挨太近了。”
“是吗?”徐小满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对着身前的书案比划了好一会,脸色挂满了不解。
这叫近?
这个距离起码能站得下三四个人了吧?
难不成他还能隔着空气与哥亲密接触?
想到这,徐小满委屈巴巴地辩解:“我连哥的衣角都没碰到,这关我什么事。”
院子静了片刻。
肖辞揉了揉眉心,一点回话的欲望都没有。
徐小满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他耷拉着脑袋,寻了个椅子坐下,胳膊搭在书案上。
两手捧着脸,搓了好一会。
突然凑近问:“哥,那群搜捕的人怎么一夕之间没有了消息?”
“不知道。”肖辞身子往后仰了仰,看着懵懵懂懂的徐小满。
想到自己方才吃的亏,心生逗弄之意。
他故意沉着脸,拖长了声音回:“可能也被狼吃了吧!”
至于昨夜发生的事,他已经交代下去,没人敢透露半点风声。
章春回更是秘密被押回了诏狱。
原先他没有理由逮捕他,野狼袭人一事却刚好给了他这个由头。
几粒药丸成了钉死他的罪证,还真是错有错着。
五年前的章春回逃过了一劫,五年后的章春回再也逃不了。
只是那位叫荆妍的女子……
不,是颜倾才对。
朦胧烛火下,他清楚地看见了卸下面纱的脸。
正是那日当众指证董嘉柔的黑衣女子。
明明门外已经围了一群狼,她依旧镇定自如地给生肉披上黑衣。
又不紧不慢地掏出包袱里的匕首。
他当时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那可是一群凶残的狼,一把小小的匕首就想杀它们?
未免太自不量力。
她还真是不要命了。
他并没多想,直接拔出了刀,准备露面救人。
可就在狼破门而入的短短片刻时间里,它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嘶吼一声,便一头接一头瘫倒在地。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举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脚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直奔某头狼的面前,一刀又一刀地朝狼腹插进去。
面色平静如水,动作干脆利落。
直到千疮百孔,她才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外裳,抄小路逃之夭夭了。
他望着那个逐渐消失在眼前的背影,愣了好半晌。
没想到她为了脱身,竟然能利用章春回布了一出金蝉脱壳。
一个外表看起来娇娇柔柔、弱柳扶风的女子,没想到胆子还真的大得令他震惊。
殊不知最后还能顺水推舟,便宜了他这只黄雀。
肖辞唇角微微勾了勾。
她和街上初见那日,除了那双让他迷惑不解的眼睛,还真是哪哪都不一样。
肖辞在这般溯洄的时候,有人却被吓得不知所措。
“哥,你别吓我。”徐小满惊恐,掰着手指数着数,嘴里喃喃道,“这么多人同时被狼吃掉,那个破庙里得有多少头狼?”
肖辞回神。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故意不说话。
这番动静直吓得徐小满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大白天怎么阴森森的,好冷呀。”他抱着双臂,不停地搓着,“哥,我害怕,你快给我抱抱……”
肖辞嘴角微微一抽,冷漠地别开脸,像是有些嫌弃的意味。
他道:“看来得寻个日子把你丢去破庙,好好磨练一下。”
“不———你可是我亲哥!”徐小满大喊,“你不能这样做!”
“表的……”肖辞强调。
看到徐小满神情错乱,他又故意调侃道:“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女子都不如,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什么女子,我哪里不如女子了?”徐小满撇嘴,小声地嘟囔着:“不过像哥这般地位,要不要脸已经不重要了,还是媳妇更重要……”
说着说着,似乎又兴奋了起来:“说真的,丢我去破庙有什么意思,给我讨个嫂嫂才有意思不是吗?”
“不过哥,像你这种面冷内热的人,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女子呢?”
“可爱的?娇柔的?妩媚的?还是……”
“徐小满!”肖辞蓦地一怔,一下子站了起来,“皮痒了是吗?”
他看着徐小满,目露威胁之意:“对了,我突然想起我的赤金丹还在你身上……”
“哥!”
徐小满双目猛地瞪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一双手晃得人眼花:“你不能揍我,我知道错了……”
“我不提嫂嫂了,再也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