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辞朝说话之人看过去,却见颜衿也正看向他。
女子站在人群之中,细柳之姿,体轻腰瘦,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孱弱得如同一抔聚不成形的沙子,风一吹,连影子也寻不到。
就……挺让人心疼的。
沈知舟故作惊讶,回头看向说话的两人:“不知肖指挥使还有什么事?”
“原来沈大人平日就是这样办案的。”肖辞收回目光,语气强硬,“作为大理寺司直,单听片面之词,连情况都未曾了解,就已经结案,实在是令人震惊。”
“如果今夜之事有人多嘴传到陛下耳中,你的这身官服穿不久了。”
依旧站在原地的沈知舟听见话语,似乎想到了什么,原先镇定的面容因恐惧而显出一丝扭曲。
肖辞绝不是善茬。
凭他半夜查抄董府的雷厉风行,天子脚下,文武百官面前弹劾他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简直易如反掌。
怪不得此人连董文旭都要顾忌几分。
被这样的人盯着,沈知舟心底发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反问:“肖指挥使此话何意?周老爷都说了只是一场乌龙。”
“乌龙?”肖辞冷笑了一声,看向周震涛,不再旁敲侧击,“我听说府上有人中毒了。”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周震涛面色一变,极力辩解:“没……没有的事,都是下人乱说话。”
肖辞没理会:“中毒人数有多少?中的什么毒?下毒之人是谁?背后有无人唆使?目的为何?”
“难道这些周老爷和沈大人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他视线不停得在二人脸上滑过,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查也没查就说是乌龙,难不成你们之间藏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周震涛猛地抬头。
看来不查是不行了。
殊不知下一刻,才是真的要完。
肖辞忽而笑了笑,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长廊:“何太医,藏了这么久不累吗?是时候出来见人了。”
这边在剑拔弩张的同时,另一旁无人理会的主仆三人,正小声说着话。
“肖指挥使怎么突然来周府了?还把姑娘要说的话全抢了?”花楹激动问,“他该不会是姑娘计划外的安排吧?”
颜衿戳了戳她的脑壳,提醒:“他是什么人?你家姑娘我要是能安排他,今夜也不用费尽心机布这么一个局。”
“那他会不会影响姑娘的计划?”
月华洒下一斛,脉脉泼在整个凉亭。
颜衿下意识看向那抹立在人前的黑色身影。
银色月光漫过那片凋零枯萎的残花,又攀上了他暗黑色腰带的淡金团云纹,最后温柔地停在他脸上,在他眸中留下一抹难以捉摸的清浅。
颜衿缓缓摇头:“尚未可知,静观其变。”
谢霖提了一嘴:“不过我怎么感觉肖指挥使和周震涛不对付?”
“我也有这种感觉。”花楹点头。
“难怪他之前审我的时候从不动刑。”谢霖说,“现在想来有可能是我将董文旭骂了足足不下千遍。”
花楹不解:“那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的?”
谢霖朝周挺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嘴:“就他下的手。”
颜衿像是有几分不可置信:“以前怎么没发现谢大哥的嘴这么会骂?”
谢霖摸了摸后脑勺,嘿了两声:“那只是阿衿鲜少出门,没机会见识而已。”
颜衿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挑眉看他:“我好奇肖辞竟然没嫌你聒噪,给你来上一套刑罚?”
“他还真没有!”谢霖语气肯定,“当时他直接搬了张椅子坐在我面前,还端了盏茶,听着我一口气不带喘地骂了大半天,结果一句话也没审我。”
“不过他身边的徐小满却没那么能忍,听着听着,竟然和我一起骂了起来,骂得比我还要起劲。”
谢霖叹了一声:“我还挺欣赏徐小满这种率直真诚的人,要是老爷和少爷还在,兴许我和他还能玩到一块去。”
颜衿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谢霖和徐小满二人轮番在肖辞耳边折磨的场景会是什么样。
不过肖辞还真让人捉摸不定。
董嘉柔这么一个弱女子都动刑了,谢霖竟然毫发无损。
猜不透,完全猜不透。
就在他们小声交头接耳的同时,暗潮涌动的凉亭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颜衿探头看去。
来人正是给她祛毒的何文正。
既然人齐了,那么好戏也要开场了。
何文正从长廊走了出来,一脸窘迫地笑了两声:“怎么这么巧?肖指挥使也来周府了?今夜周府还真是热闹啊。”
“废什么话!”肖辞不欲多言,冷觑着他。
方才之所以一直不提这个话题,除了见她无虞外,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在暗中观察众人的神色,好确定是何人对她下的手。
肖辞问:“云雁姑娘中了什么毒?”
此话落下,凉亭众人神色各异,周围小厮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
“怪不得刚刚云雁姑娘的状态不对劲,原来是中毒了。”
“这里是周府,到底是谁这么大胆下毒?”
“谁知道呢?人心难测,更何况还是今日这个时候……”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颜衿心中一跳,抬眸正对上肖辞盯着她的目光。
她怔了怔。
肖辞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中毒一事的?
他这么做是要替她寻下毒之人?
可下毒之人是……
“这……这……”何文正听着周围千奇百怪的猜测,抹了把额上渗出的冷汗。
下意识瞅向周震涛,见他神色没多大变化,才稳下心神答道:“她中的正是醉七仙。”
“醉七仙?”肖辞将目光移至何文正脸上,复问了一遍。
何文正点头:“醉七仙,顾名思义就是连天上法术高强的神仙都能醉倒,更何况人间的血肉之躯。”
“中了此毒,虽然不会立马死,但会浑身无力,昏迷不醒,半个时辰内若无解药,便会口吐黑血,一命呜呼。”
何文正说得极其骇人,周震涛也不禁吓了一跳。
他是知道中毒了,可没想到会有毒下得如此隐秘。
肖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个症状很常见,就和喝醉酒,或者头晕目眩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短短半个时辰内无人发现她中毒了,是不是就意味着真凶永远也不会被查到。
这人心机实在是深沉。
这次没得手,肯定还会有下次。
肖辞默了默,抬头看向站在几步远的颜衿。
凉亭内流散的焰色照在她脸上,如同跳跃的星子,一闪一闪,美得醉人。
然而眉眼间似乎拢着一丝如朦胧烟雨般难以捉摸的怯意。
这点怯意令她看起来格外脆弱。
她到底是谁?
怎么每次碰到她,她都将自己处在极度危险之中?
下一刻,肖辞长腿一迈,不顾众人打量的神色。
直接抓着颜衿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他的力道看上去很大,甚至有些粗暴,但实际只是轻轻一碰,甚至还怕自己抓疼她。
肖辞说:“别乱动,坐着。”
颜衿整个人直接愣在那里,任由他拽着,以至于坐到椅子上,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一直被忽视的采苹见到这一幕,狠狠攥了一下拳头。
面上堆了几分笑意,嘘寒问暖地走过来:“我瞧着云雁姑娘面色不太好,要不要……”
采苹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无情打断:“不需要。”
肖辞看向一旁木头桩子一样的徐小满,吩咐了一句:“看紧她。”
与其说是看紧她,倒不如说是警惕四周之人。
但很显然,徐小满的脑瓜并没听懂这个话外之音。
他十分聪明地盯着颜衿,重复了一句:“我哥说了不许动,你给我乖乖坐好。”
肖辞:“………”
颜衿:“???”
花楹:“???”
谢霖:“???”
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一幕,心底都不禁冒出一个想法。
云雁是肖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