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药味浓郁,殿内的内侍们跪倒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惊惶地垂首叩地,再往前跪了一地的医士,太医令打开了金针的包裹,犹豫地看向一旁的皇太女。
见此情形,几位阁臣心中一跳,吕冬更是惊得连连往前几步,几欲失态。
“陛下这是?”
工部尚书杨长明颤抖着声音问道,一旁的刑部尚书钟万松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乱冒头。
刘长宁叹息一声说道:“今晨宫人前来唤醒父皇,才发现父皇昏睡不醒,舞阳离得近来得早一些,太医令正在为父皇诊脉。凌太医,把父皇的脉案说一说吧。”
“是。”
凌太医翻开记录说道:“一个多月前,陛下就突发昏厥过一次,当时脉象沉滑,遂施以针灸疏通脉络,使血脉通畅,方才缓了过来。如今这脉象却是沉缓之脉,有元气衰败之兆,若不及时唤醒,恐怕......”
殿内一时沉寂,刘长宁擦掉了泪珠说道:“还请太医尽力一试,需要什么药材拿了腰牌尽快去支。”
严正蕃心下不太认可,若是陛下能够就此长眠,皇太女这个位置就是指定的继承人,可若是陛下醒来,一切又都是未知。
李芳袖子里正揣着前线的军报,岳峤不仅写信催粮草,也写信骂兵部是酒囊饭袋,连粮草、武器都备不起,但好歹是听朝中指令,主动去歼灭叛军。
可若是陛下今日就此撒手,皇太女能坐稳江山吗?若是坐不稳,先前下得这一道军令岂非成了兵部的追命符?
按照刘衷的脾性,若真是他得此机会,朝中还有他们的位置吗?
这不仅是李芳的疑问,也是其他几位阁老的疑问。哪怕他们先前和景帝吵得沸沸扬扬,可说到底,他们都是协助陛下解决国家大事的利益共同体。
“为今之计,臣只好尽力一试了。”
凌太医拿来热水烫了一下小刀,在景帝的手腕处割了一个刀口,放血入盆,另外将金针取出,缓缓刺入景帝头顶的穴位。
如此大约数十息,床上传来了一阵叹息声,众臣大喜,忙探身去看,刘长宁轻声唤道:“父皇,父皇!”
景帝的眼睛睁开了许久才聚拢了一丝光彩,喉咙发出一阵嗬嗬声,凌太医连忙举着痰盂将人扶了起来,景帝吐掉喉间浓痰才气顺了些,说道:
“你们都来啦?来了好,朕也没多少时间啦,得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才能去见先帝。”
“父皇!求您别丢下长宁!”
刘长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不已,身后的几个臣子也连忙跪倒,景帝爱怜地抚摸着刘长宁的脑袋。
凌太医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好,犹豫着没有撤掉金针,景帝朝他摆摆手:“就这样吧,不碍事。”
内侍们停下叩首的动作,被大内侍赶去了偏殿暂时关押起来。
景帝抬眼看着几位阁臣,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严正蕃上,轻声说道:“严卿可是在怪朕?你为官二十七载,从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做到如今的吏部尚书,朕对你当然给予厚望,更要将大庆的未来,托付于你。”
严正蕃垂首不敢应,景帝又看向李芳:
“李卿在兵部,受了不少委屈吧?咱们大庆的底子还在,只要不瞎折腾,出不了什么乱子。但若是乱,必定要从兵上乱,李卿既熟悉军务,又对国事十分了解,眼光就不要局限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得好好想办法为新君分忧。”
李芳的脸都涨红了,张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景帝已经看向杨长明了:
“杨卿,因着前朝灭亡的原因于工事相关,本朝以来对于工事的态度不正确,尤其是朕......这是朕的过错。大庆这些年天灾不断,是时候该想想如何改造了,这事交给别人朕不放心,朕只能交给你才放心。”
这就是要重用工部的意思了?杨长明高兴一瞬又想起如今的情形,顿觉悲凉。
“吕卿、钟卿,尔等都是治世之才,当看到大庆所处的险境......咳咳......莫要辜负了当年立下的为民为国之愿。”
大内侍忙端来一杯温热的参水,刘长宁接过小心喂给景帝,景帝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精气神看着好了些。
他巡视了一遍殿内,最后看向郭长治,叹息了声:“郭卿,朕最对不起的当属你,户部沉疴已久,从上到下没有收税的能力,甚至有些官员还仗着手里的权力虚报瞒报,仅靠你一人,亦难使这艘船掉头......”
“咳咳......孙卿,拟旨吧。”
景帝说话越发艰难,他对着阁臣说的肺腑之言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得靠在大抱枕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既继位,夙兴夜寐,将先祖训言牢记于心、践于行,劳碌几十载,未敢懈怠......临了才惊觉大庆之危在内在外,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大庆亦难幸免,今传位于皇太女刘长宁,解大庆未来之忧患,延绵国祚......”
“朕为你们、为大庆挑了一位坚刚不可摧之君......咳咳......朕累啦,该歇......\"
“父皇?”
“陛下!”
凌太医上前凝神探了探鼻息,遗憾地朝众人摇了摇头,刘长宁看着榻上枯瘦的景帝,青白的面容在烛光下十分刺眼,她泪眼婆娑地想要上前去唤醒父皇,大内侍却拉住了她:“殿下,陛下已经走了。”
这话惊醒了殿内几位臣工,景帝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立了遗诏,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朝野内外,辅助新帝登基掌权。
孙传英将遗诏卷好收了起来,说道:“请吕尚书与宗人府交涉,安排发丧事宜,命众臣、内外命妇为先帝守灵;另安排新帝登基事宜,请新帝顾全大局,务必在三日内登基。”
吕冬擦了擦眼泪,他伸手想要接过传位诏书,被孙传英躲开了:“本官就在此殿,守在先帝身旁,不吃不喝,直到新帝登基。”
“这太急了!哪有这么急的!”
吕冬差点破口大骂,三日要搞守灵和登基大典两件大事,撕了他也办不到啊!
孙传英却不退让,这是先帝的遗愿,他既然受托,就一定要完成先帝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