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福太穷了,穷得揭不开锅,吃饭把盐当菜不是夸张,剩下的一半房子也等着塌。二妹和他结婚后,连像样的住处都没有。
一千块,眼下王家确实拿不出来,凑来凑去,借遍亲戚,一共只有零零碎碎的两百块。两家人搞起拉锯战,商议来商议去,美国佬和放牛妹就是坚决一分不少:
“我们养这么大的黄花大闺女,才要一千块。”
“没钱你家娶什么儿媳!”
……
他们甚至扬言只要少一分立即带二妹去打掉肚里的小东西,以后两家老死不来往。闹得鸡飞狗走几欲翻脸了,还是江茂伟来缓和,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王有福写欠条,并写明剩余八百在一年之内还清。
两家的纠葛平息之后,王有福和二妹仓促地结了婚,简单地摆了酒,在王屋村的一处没人住的破寮子里,简单置办,先安了家。
荔香凑了一大堆角和分的纸币,一共包了三块钱红包给二妹,语重心长地说:
“日子靠双手过出来的。”
二妹眼眶含泪,脸上含笑地点了点头。站在旁边的放牛妹拿起荔香给的红包,打开看了看,用轻蔑的语气说:
“啊呦,我以为你多大方呢,给这么厚一个红包,里头都是一毛一毛的零钱,你真是会摆阔气,不晓得的以为你给的是大红包。”
被拆台的荔香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气不过地说:
“我身上没钱是因为钱都被你那废物儿子拿去花了。”
放牛妹摔下红包,反唇相讥道:
“他要是个废物,你怎么巴巴地要嫁给他呢?”
王有福端着酒杯,红着脸凑过来打圆场说:
“今天是我和二妹的好日子,给我个面子,都别吵,别吵。”
王有福堵在放牛妹面前,谄笑着说:
“丈母娘,我敬你一杯……”
二妹是笑着嫁出去的,出娘家门之前,她握着荔香的手,一遍一遍地说:
“嫂子,我不怕吃苦,住牛栏、住桥下我都行!”
荔香点点头说:
“知道,知道,你说了一百遍了。”
二妹说了一百遍,以后,会说一万遍给枕边的王有福听。直到有一天,王有福也厌烦了:
“知不知道你说了几万遍,别再说了。”
结婚没多久,二妹肚子有些显了,她穿着宽大的斜襟衫遮掩住。村里的计生办时常有人来查问她:
“江二妹,你是不是有了?我可提醒你,你是没有达到年龄的,真有了得先去打掉,现在提倡的是晚婚晚育。”
“没有,我是吃多了胖的。证也没领,就是办了酒席。”
二妹眨着眼睛,撒谎撒的有板有眼。
村里多的是先办酒席结婚的,计生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计划生育是要严抓的。
可是肚子会越来越大,迟早要露馅的。王有福再次东拼西凑借了一笔路费,夫妻俩一同南下深河市,进了一家纺织厂做工。
美国佬每个月都会按时收到女婿寄来的汇款单,六十五块钱。为这笔六十五块钱,放牛妹每个月都要和美国佬干一仗:
“女儿我生的我养大的,钱却都被你一个人私吞,你得给我一半!”
“反了反了,屌恁娘,你搞搞清楚,这个家谁当?谁当就谁管钱!”
“你当你当,可你把钱花在家里了吗?都被你吃喝嫖赌花完了!”
“等轮到你当,你再放恁娘的屁吧!”
……
他们吵闹不休,所有人都烦,谁都想逃走。这一年,十七岁的老四英贵逃离了家,他辍了学混上火车,辗转到了深河市。深河市正在兴建高楼,他去给人家的房子贴马赛克瓷砖。
英贵是个好孩子,每个月省吃俭用,剩下的都汇款寄回家。当然,这些钱还是落入美国佬的口袋里。美国佬在信里哄骗英贵说:
“给你攒起来作老婆本,等你干个几年再回家,我给你娶个能干的老婆。”
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的酒,变成了赌桌上的烂牌,变成了县城八角坊的暗房中床边桌柜上的嫖资,却没能变成老四的老婆。
无所事事的英富与村里的其他无所事事的青年整日地混在一块,闲逛、打牌、拦中小学生抢点钱,调戏妇女,什么勾当下流就干什么勾当。
放牛妹埋怨荔香说:
“你做老婆的不晓得管管他,天天在外头都混成了野狗。”
荔香垮着脸说:
“他又不是第一天这样的,我怎么管得住。”
她要是拿英富有办法的话,生活不至于过成现在这样。
学校里有一位老师准备出国了,空出来的教职暂时由荔香代理,她的课量比以前多了,工资也涨了一些。校长还鼓励她重新考取正式编制,她每天下课之后留在学校看书复习,有时一连好几天没回家没见到桃之,实在想得紧了,也只有等到值夜班的时候,她回家把桃之抱来睡一晚,第二天早上再送回去。
这些日子,荔香根本不知道家里来过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女人烫了一头卷发,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黄泥屋,笑嘻嘻地对放牛妹说:
“我是英富的朋友。”
放牛妹热情地把女人迎进来。女人进门之前,视线落在屋檐下坐在轿椅里的桃之,笑眯眯地说:
“这孩子长得标致呢。”
放牛妹笑了笑,她闹不清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事,还没等她问出口,女人不由分说地走进门,自顾自地在天井边上绕了一圈,抬头四处看了看,用亲热的语气说:
“婶,我就是来看看英富家是什么样子的。”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放牛妹,摸不清这个女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意思。
女人撸起袖子,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一屁股蹲下去坐在一张矮凳上,伸手揉搓着摆放在天井边上还没来得及洗完的衣物。
放牛妹慌张地上前去拉着女人,不停地说不行不行,使不得使不得。
女人却敦实地坐着,一动不动,继续手里的动作。
“婶,你别跟我客气,有啥要干的尽管吩咐我,我很能干的。”
放牛妹撇了撇嘴说:
“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儿?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呀?”
女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是王屋村的,叫王卫霞,您叫我小霞就行。”
放牛妹更糊涂了:
“小霞,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王卫霞说:
“我没啥意思呀。”
可她的表情分明有所图,放牛妹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