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妹唱了一出调虎离山计,装病是假,把人骗回来是真的。
才刚到家的英富,立刻被自己的兄弟们架着锁进了二楼的房内,连窗户也用两条大木板给钉上封住,小太保英华负责在门口把守。
“哥,多好的机会,你为了个女人浪费了。”
要是放在以前,嫂子在英华的心目中,就像山上长的一棵纯洁的小果珍珠花,窝囊的大哥根本配不上她。但现在,他觉得,嫂子变成了脚底下的臭虫,大哥为了她自毁前途,实在太不值。
英富搬起凳子愤怒地砸门,把英华吓了一跳。英富气急败坏地大叫说:
“我不和你说,你叫爸爸来。”
美国佬在楼下正喝着小酒呢,听到大儿子正在找自己,高声回应道:
“你有屁快放,我听得见!”
“你们关我一时,关不了我一辈子。”
英富泄愤似的又砸了几下。
“嗬!你要是一直不听话,那我就铁了心关你一辈子,你放心,我们两个老的供你吃喝一辈子,不叫你饿死的。”
英富继续捶门,愤怒地喊:
“放我出去!”
美国佬放下酒杯,悠闲地说:
“我以后也不守矿了,就专门守着你。”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你做个屁的主。我告诉你,部队大好的机会你作没了我不怨你,但你的终身事必须听我们的。”
“我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
美国佬自顾自地说:
“你大伯呀,给介绍了个好女人,过完年才二十,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人家一看你的照片,一口同意的。她弟弟搞大了别人的肚子,要是不结婚就要被定流氓罪抓起来,可姐姐还没嫁不合体统。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个不懂事的弟弟,人家还不一定答应的。是这样齐齐的好,碰上我们家也着急——”
“我不要。”
英富的关节捶出血。千好万好,他都不要。
“由不得你。”
美国佬站起来,走到天井边,板着脸看二楼的方向,大声地说:
“自古以来,谈婚论嫁,父母做主,你已经任性过一回得了这样惨痛的下场,还要打算执迷不悟吗?”
英富到底还是单纯,盲目地以为喜欢就胜过一切。放牛妹走上楼,隔着门劝儿子说:
“做父母的还能害你不成?你听话,这回讨的老婆,一定和你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妈,我和荔香都有孩子了,不能说分开就分开呀。我不会找别的女人给桃之做后妈的,她有自己的亲妈。”
英富摇摇头,流下了眼泪。放牛妹叹了口气说:
“这有什么,我们给你找的女人一样会疼桃之的。你要不答应,就是逼我去死。我养你这么大,我容易吗?老婆可以有无数个,可只有我们生了你。”
英富最受不了放牛妹这一招,生身父母永远只有一个。左是挚爱,右是至亲,他没得选,再次摇摆起来。
“你不为你自己想,那也为我们想,就算你和她复婚了躲外面打工去,可我们还得在这陂里做人,不能一辈子直不起腰,叫人家笑一辈子,如果真这样,那我就只能死给你看了,孝敬父母不怕天,忤逆父母雷公煎。”
放牛妹听着屋子里的沉默,知道自己捏住了儿子的窝囊管,乘胜阻击,非要他立即做出选择。英富依然没有出声。
放牛妹心里合计着应该差不多了,就叫英华把两条大木板拆下来,推开门。果然,英富跪倒在地,正无声地痛哭着。
“好儿子,还是我的好儿子。”
放牛妹心安了,却也跪到地面,不停地拍着英富的后背。
桃之的新妈妈叫李双琴,她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部队转业回来当警察的大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两家人很快见了面,落实数。
坐在角落里的李双琴始终没有抬起过头,坐在她对面的英富一直没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她有些清瘦,身板和荔香差不多,穿着一件黄碎花衬衫配着一条黑粗布长裤,脚上是一双补过的棉鞋。
光看外表,李双琴是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女人。英富心里有些嫌弃:
真土。
英富倒是和那个当警察的未来大舅哥聊得很契合,两个人都有当兵的经历。未来大舅哥说:
“我这个妹妹,人特别老实,还希望你多照顾。”
英富逞强地表现得很得体,说: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
请来的相公先生翻了通书看日子,定了一个领证的日子,还有一个是摆酒席的日子,都是吉日。
直到领证拍照时,照相师傅举着相机一直抬手说:
“哎,女的把头抬起来,对,再抬高一点……”
李双琴别别扭扭地抬起头,煞白的脸上刷着纸人一样的腮红。
英富到这一刻才看清李双琴的长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腿也软了。可现在骑虎难下,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照相师傅又抬了抬手说:
“哎,男的也笑一笑!”
英富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照相师傅皱着眉,很不满地说:
“你这笑比哭还难看。”
英富不耐烦地说:
“师傅,你就随便照吧。”
李双琴的眼睛渗出一点泪光,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微笑面对镜头。
“咔嚓”一声,一对貌不合神也离的人就此定了格。
英富埋怨美国佬和放牛妹怎么给他寻了个丑女人,这下证都领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放牛妹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
“穷家三件宝:丑妻、瘦田、烂棉袄。丑是丑了点,可她是个老实会过日子的人,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试过她的,巴掌大的一块肉,她做出了五个菜……”
摆酒席的日子定在端午节的前一天,按照美国佬和放牛妹的意思得大操大办,当做头婚一样的办,没钱借钱也得办,大有一洗前耻的意思。
请帖发遍给各家亲友,能邀请的都邀请来了,比起英富的头婚,阵势大了好几倍,为的是把掉下的面子都追回来。
在岩北等待的荔香每个月依然会收到英富的来信,她不知道信里其实都是谎言。
英富说:
我妈病了,病得很严重,等我料理好一切,一定去找你。
你等着我。
你相信我。
……
荔香无条件地相信他,等啊等,端午节快来了,还是没等到他来。
大哥吴荇朴倒是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是杨大美托人捎来的:
英富已领证结婚了,将在端午节前一天办酒席。
如遭雷击的荔香,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心脏滚烫起来,烈烈地灼烧着。
信中的话语变成碎片从天上落下来,飘进她的耳朵里,变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嘲笑声。
她不甘心,她要去闹一场,叫他结不成婚。
英富的谎言明明说过一遍又一遍,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一遍又一遍地选择了原谅和相信,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孤立无援。
此刻她愤怒的原因不是英富骗了她,而是因为自己无数次的愚蠢羞辱得她无地自容。
荔香不顾妈妈和哥哥嫂子的反对,她买了票要去长琅。
这一趟列车好长,仿佛半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