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深更时分,牛屎陂静得连鬼都不敢随便出来作妖。
睡着的桃之的耳朵突然疼了起来,仿佛有人拿着钻子在里面敲敲打打。耳朵连着头部神经,她痛苦地嚎叫起来。
“怎么啦!”
放牛妹扯开灯线后,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桃之。
桃之大声哭起来,嘴里呢喃着说:
“痛,痛……”
她捂着耳朵两边在床上来回地翻滚,像撞邪似的。
“耳朵疼吗?让我看看。”
放牛妹粗壮的手臂没能抵挡住桃之痛苦的翻滚,她爬起来寻找手电筒和掏耳勺。
“别动,别动,我看看是不是进虫子了。”
桃之不配合,她的力气大得出奇。放牛妹只好放下手电筒和掏耳勺,用粗糙的手指为她揉太阳穴,问:
“是头痛吗?”
桃之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她恼怒地把手指伸进耳朵里似乎要把里面的东西扯出来。
放牛妹慌忙捡了一张擦屁股的红浆纸,卷成棍,在房间的角落里的尿胶桶里沾了尿液。
她走回床边,摁住桃之的手脚和头,咬牙说:
“别动,烂耳朵,把尿滴里面就好了。”
这个偏方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痛成这样应该是里面流脓了,烂耳朵用尿液治。
冰凉的尿液滴进去之后,桃之觉得耳朵里有东西炸开,像石灰块遇水迅速沸腾起来。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沸腾消失了,桃之身上的热汗退去之后,香甜地睡着了。
桃之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床边站着一个穿了一身灰袍子的小男孩。小男孩沉默不语,一动不动,脸朝向桃之似乎正在看着她,可那张脸没有五官。
桃之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继续看他。他真的没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整张脸像一颗土豆截掉了一块之后的横截面。
桃之心惊胆颤地问:
“你是谁?”
小男孩爬上床,在床尾那一头缩着身子坐下来,那张截面脸朝向桃之,他看起来很单纯无害。桃之想起来他是没有嘴的,没有办法回答她。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床尾驱赶他。
“这是我家,你快走!”
桃之觉得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
小男孩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仰着那张截面脸对桃之。
“你怎么不要脸呢,一直赖在这里。”
桃之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与截面脸并排坐着,她歪过头想看清截面脸的样子,可即使近在眼前,他的脸仍然是模糊的。
桃之贴在他侧面小声地说:
“要是奶奶发现你在这,她会骂你的,她好凶的。”
截面脸低下头。
桃之问了许多问题,他没有回答过。
截面通过心灵感应把回答传给她,桃之知道了他内心真正的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想一个,阿丘。你很喜欢这个名字呀。”
她为截面喜欢“阿丘”这个名字而笑起来。
“阿丘,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不要你了。我和你一样,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
“你会想你妈妈吗?不想。那我也不想的。”
“你在幼儿园过得开心吗?不开心。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幼儿园。”
“你有朋友吗?你没有朋友啊。那我比你好一点,江颜是我的朋友,等青青长大了,我们也会变成朋友的。”
“你想和我成为朋友吗?想,那我们拉钩一百年不变。”
……
桃之拉着阿丘,两个人跳下床,跑下楼,穿过昏暗的天井和下厅,他们一直跑到到院子外面,天空是灰色的,浀星河在响,周围的灰色的山也在俯视他们。
桃之对阿丘说:
“你只要用力蹬右脚,就可以飞上天,蹬得越用力,飞得会更高。”
她试过很多次,只要一蹬脚,就像风中一样在天上遨游,云雾穿越过来,星星会眨眼。
桃之晃了晃阿丘的手说:
“我说一二三,我们同时开始。”
桃之的身体像六月的蒲公英,轻盈地飞起来。
阿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手松开了,垂下去,那张截面仰起来看着她飞远。
桃之气急败坏地骂阿丘,她的身体因为愤怒摇晃起来。
“傻瓜,蹬脚呀,飞呀!”
阿丘没有表情,既不喜悦也不悲伤。
桃之不愿意继续搭理他,任由身体飘向高空,她开心得大笑起来。
“快起来,红日头晒屁股了,小懒鬼。”
桃之从高空中迅速坠落,她睁开眼睛,眼睛泛酸,伸手揉了揉,语气带有哭腔说:
“啊,我还在飞呢。”
放牛妹咂了咂嘴,把被子扯过来拍拍打打后叠好。
“说明你在长身体呢,小孩子和竹子一样,一下子就蹿高了。”
桃之睡眼朦胧地看向床尾,下意识地问:
“阿丘呢?”
“什么阿丘?”
放牛妹随着桃之的视线望向床尾,疑惑地看来看去,什么门道也没有。
桃之反应过来,阿丘是梦中的人,现实中不存在的。她吐了吐舌头装作自己说了胡话,站起来快手快脚地穿好衣服跳下床。
外面的天空是蓝的,桃之奇怪自己做过的梦,天空一直是灰色的,从来没有蓝过。
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好,为梦见阿丘而开心。放牛妹说过,有些死去的人会到别人的梦中,因为牵挂,因为关心才可以进入这个人的梦中。
桃之觉得阿丘以前在世界上存在过,只是他现在变成了一只小鬼。四处飘的阿丘也许忧心她的可怜与孤单,所以钻到她的梦里来,和她成为了朋友。
每天入睡之前的桃之,闭着眼默念着说:
“阿丘,你今晚会来找我玩吗?”
桃之每天都会做梦,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阿丘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会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那一天,桃之的梦里,阿丘的身体飘起来,他用发光的金线围着床的四周和上空织网布阵。
桃之看他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发光的金线越来越密,直到包裹住整张床,床变成了一粒金蚕茧。
阿丘飘落下来,缩在床尾,那张截面正对着桃之,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原来他有心跳的,他不是一个麻木的木偶。
“阿丘,这是什么?”
“可以保护你,鬼会害怕的。”
阿丘的话传感给桃之,她想起放牛妹说过今天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
金光映照在桃之浮现的笑容上,安全的感觉包裹住她的全身,她懒懒地舒展着全身,挣脱了放牛妹的腋窝,不用再紧箍着她的手臂。
“谢谢你,阿丘。”
阿丘似乎害羞了,低下头。
“阿丘,你可以一直保护我吗?”
“可以,只要你叫我,我就会来。”
阿丘传感来的话,异常坚定。桃之放心地闭上眼,没再继续做梦,她知道阿丘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