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玉米丰收了。自从上回窜出来蛇,桃之对田地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阴影。
“幸亏咬的是你,如果是小喆就完了。”
放牛妹心有余悸地想起那天的情形。桃之斜眼看着放牛妹,语气不满地说:
“你就是偏心他。”
放牛妹摆摆手,心虚地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和小喆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桃之根本不相信她的话,用一板一眼的口气说:
“小喆是手心,我是手背,蛇来了你握住手心,手背给蛇咬。”
放牛妹的表情露出讶异,她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是个男孩呀。”
只这一点就够了,放牛妹心虚地辩解。
“我是女孩是我自愿的吗?”
放牛妹敷衍地说:
“那只能怪你命不好,谁叫你不带茶壶把儿,你有的话你和他一样都是手心。”
桃之的喉管僵硬地吞下口水,几乎要折断的痛。
“别跟我再矫情了,下地摘玉米。”
放牛妹装作没看见她的眼泪,挥了挥手示意她负责左边的畦畛。
桃之仰着脸,看着天空,试图让眼泪回到眼眶里,往后还有很多日子需要掉眼泪,且珍惜着吧。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桃之就开学三年级了,三年级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放牛妹指着筐里的玉米说:
“明天圩日,你挑些去卖,卖出去的钱攒一攒你的学费。”
桃之脸皮薄,人也很内向。她一整晚都在想明天挑着这些玉米怎么开口叫人买呢。放牛妹教过她的,嘴巴甜一点。
“你小时候嘴巴很甜的,怎么越大越老实了,不爱叫人呢?”
桃之不记得小时候嘴甜的事儿了,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她的确很羞怯。每年班级重新分的时候,她总要花很长的时间才有办法和新同学熟悉起来,她成绩不好,在班级里几乎算是个小透明。
桃之做梦的时候,阿丘来了。
阿丘说:
“明天的玉米可以全部卖掉。”
梦里的桃之变得比阿丘内向,只是笑了笑。
天还没亮的时候,放牛妹拍桃之的屁股叫她快起来。赴圩日,赶圩的人都很早。一根扁担,一头一只篮子,一边装的煮熟的玉米,另一边装着包着绿叶的玉米,个个都饱满极了。
放牛妹说:
“你嘴巴甜一点,路上碰到赴圩的人就喊他买,嘴巴甜一点,男的喊叔叔,女的喊阿姨,人家肯定会买的,兴许你没走到镇上就能卖完呢。”
桃之点点头,呼了呼气给自己信心。小小的身板挑着重重的担子,沿着圳沟边长满草的泥路走。
穿过蓝河村的时候,人多了。他们都看着她,笑眯眯地说:
“这么小就会卖玉米呢,真厉害!”
桃之低着头,不敢看他们。那些打空手的大人带着打空手的孩子往镇上走去,都笑眯眯地看着桃之。堵在桃之喉咙里的话像难产的孩子:
要玉米吗?
明明很简单的一句吆喝,却艰难地吐不出一个字。她真希望有人主动来问她:
“你的玉米怎么卖呀?”
路过蓝河村去镇山赴圩的都是家里种了地种了玉米的人,他们家里的玉米和桃之家里的玉米一样多,堆得像小山一样。
等走到镇上的时候,有三个女人在路上和她买了玉米,桃之算了算,一共卖出去五根。
她忽然有了信心。
镇中心是一条十字的宽阔大路,路两边摆满琳琅的各种商品。
桃之摇摇晃晃地走到卖菜的区域,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没有合适的空地,有个卖菜的阿婆看她可怜,挪了挪自己种的青菜,让出一点点的位置给桃之放。放好两篮子玉米之后,桃之缩着肩膀坐在扁担上,抬起头羞怯地看着过来又过去的陌生脸孔。
阿婆教她吆喝:
“卖玉米啦,生的熟的都有呢,个个饱满香糯哦。”
桃之咬着下唇难为情地红了脸。阿婆侧过头看了看她,皱着眉说:
“你是哑嫲?”
桃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阿婆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同情,继而大声地吆喝起来:
“可怜的小哑嫲卖玉米啦,大家都来帮帮她吧。”
听见的人驻足蹲下来挑了几根玉米,陆续的好多人从桃之的筐里拿了玉米。
“好孩子,玉米怎么卖呢?”
桃之伸出手指,表情格外胆怯。一转眼,两个篮子里就剩两根煮熟的个头小点的玉米。
桃之拿出玉米塞到阿婆的篮子里,她拎了篮子,拿起扁担,像轻盈的蝴蝶飞出马路,跑回家。
桃之挑着担子卖了好几天的玉米,平日没有圩日那么好卖,有时候全须全尾地挑回家,有时也能卖出去几根。
当她挑到上街的时候,小卖铺的龅牙芹冲她招手,问:
“你爸爸这一年去哪啦?”
桃之防备地盯着这个露出半个胸的女人,一言不发。
龅牙芹撇了撇嘴,牙齿微微地露出来,她看了看桃之的篮子,语气平淡地说:
“你别再到处卖玉米了,你把熟的玉米都放在我这里,我这里都是饿着肚子打牌的人,我帮你卖。”
桃之放下担子,把煮熟的那一篮拎进店内。
“你卖多少钱一根?”
桃之小声地说:
“一角钱一根。”
龅牙芹笑了笑说:
“我给你卖三角钱一根,两角你的,一角我的,行吗?”
桃之点头如捣蒜,她从篮子里拿出两根玉米,诚恳地说:
“请你吃的。”
龅牙芹把玉米放回去,伸出手握了握桃之的小手说:
“我们是合作关系,合作愉快。”
龅牙芹让桃之明天煮两篮子来,桃之立刻答应。供应小卖铺的玉米每天都能卖完,龅牙芹很守信,每天都会和桃之结算头一天的款。
桃之看着抽屉里的零钱一天一天增多,可是一数,距离凑齐学费还很遥远。二年级的学费是放牛妹不情不愿地卖了一头猪交的钱,那时爸爸已经破产了。
再逢赴圩日,桃之先把小卖铺的玉米送过去,然后回家准备再挑一担到镇上卖,她把刚收回的零钱拿上楼放进房间的抽屉里时,发现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
桃之嚎哭着从楼上走下来。放牛妹疑惑地看着她:
“一大早的号丧呀?”
“我存的钱一分都没了。”
李双琴站在天井边上刷牙,她指了指门外,含糊地说:
“我看见英华刚从楼上下来。”
放牛妹拍起大腿叫起来:
“肯定是他,这小短命的,自己侄女的钱也偷。”
她一边说一边追出去。
桃之看着天井边上的两个篮子,无奈地擦掉眼泪,捡起扁担挑着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