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得知雪贵去世的消息后,央求放牛妹买了香烛。放学后,她拎着香烛,穿过巷子,走到池塘边的时候,看到秋阿婆和董文文也在电线杆下面烧纸。
“善良的雪贵啊,是因为想帮我们,才丢了命的,因果循环,都是命。”
秋阿婆叹了一口气之后陷入沉默,视线从脚腕间望向深黑的池塘。董文文睁着泪眼,顾着火盆里没烧完的纸。
桃之的视线从她们身上转移到不远处紧闭房门的地方,门前种的一排凤仙花开得正浓艳。
“等花开了,我教你们染指甲。”
欢快的声音在桃之的脑海里不断地萦绕着,也许,雪珍姐姐再也不会有心情教她们怎么染指甲了。
少年枉死是大凶,不能进家门,也不能入祖坟。桃之听说那些帮忙处理后事的人到附近塌了房子的地方捡了一些薄木板,匆忙地钉了一口简易的棺材,仓促地装下了江雪贵的身体。江雪贵的双手因为电击而导致一直僵硬地伸向前方,人们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的双臂弄折了塞进棺材里。
当天夜里,大雨停了之后,江雪贵被永远地埋在了东边的山上。第二天,他的所有家人作鸟兽散,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
过了很久以后,与董文文聊起这件悲伤的事情时,桃之提起了雪珍姐姐。
“她去了哪里?”
董文文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声地说:
“我也是听说的,村里的人说她现在,在外面做妓女。”
吃了一惊的桃之立刻捂住嘴巴,她差点要尖叫出声。董文文倒是很平静,缓缓地说:
“她回来过,可是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不要她。”
桃之惊愕地看着董文文,颤抖地问:
“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的,她父母早就想离婚了,因为有雪贵这个儿子才一直没离的,可是雪贵死了之后,这个家就彻底的散了。”
“雪珍姐姐也是他们的孩子呀,为什么……”
得知这样的情况,桃之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惊讶、还是悲伤,复杂的感觉让她顿时失去了探究的欲望,于是突然停止了话语。
“没有为什么,因为雪珍姐姐以后会嫁掉,他们不会为了她还守在这个早就貌合神离的家庭。”
“那她父母去哪了?”
桃之的声音越来越小。董文文少见地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冷哼了一声之后才说:
“雪贵死的第二天,他妈妈李秋美就搬到木匠家去了。”
“真不要脸。”
桃之皱着眉,愤愤地说。
“还有更不要脸事呢,木匠老婆还没死,她是因为生病导致瘫痪,一直坐轮椅,需要人照顾,可这木匠说他坏吧,他又把老婆照顾得干干净净的,说他好吧,又把情妇带回家住在一起,听说他老婆每天都在哭,可是说不出话来。”
“真荒唐!”
“木匠的儿女都大了,可他们竟然挺支持木匠和李秋美在一起呢,也许他们都盼着累赘的亲生母亲快点死吧。”
董文文说完后,也愤愤不平地叹了一口气。桃之摇晃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
“那雪珍姐姐的爸爸呢?”
“他在雪贵死了之后,可能想通了,马上同意了离婚,然后外出打工,现在入赘到另一个镇上的人家家里去了。”
“好吧,那雪珍姐姐回来,去爸爸家或者妈妈家都不方便,不过还好,她还有一座房子能落脚。”
桃之想起那座房子前种的指甲花,稍稍地舒了一口气,用很惋惜的语气说出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董文文再次冷哼了一声说:
“那房子早就被她大伯抢走了,说她是个女孩,没资格继承父母的房子,即便事情闹大了之后,她父母也没有回来为她争房子,他们都不想回到那个伤心之地了,雪珍姐姐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雪珍姐姐太可怜了。”
桃之忍不住哭了起来,为雪珍姐姐悲惨的命运而哭,想到一个花样的女孩比鹪鸟还惨,连一处落脚的枝丫都没有。
“雪珍姐姐以后还会幸福吗?”
桃之又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关于幸福这个问题,像雪团一样不断在她心中来回滚动,直到变成巨大的疑团。
幸福究竟会轻而易举地到来,还是走近幸福的道路是举步维艰的?而现实中的答案似乎是变幻无穷的,父母离婚各自追寻自己的幸福,而雪珍姐姐被迫走上妓女的道路会是幸福的开端吗?
如果幸福可以通过许愿实现,桃之迫切地希望江雪珍会在某一天,挣脱泥沼,爬向幸福的彼岸。
当老师发现这些差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扶上墙的时候,渐渐地放松了对辅导小组的要求,日子一久,不知不觉就解散了。但那些捣蛋鬼仍然乐于用死去的江雪贵来吓唬桃之说:
“小心他会变成鬼来找你辅导作业哦!”
刚开始,桃之毫不在意。
“我们是好朋友,他不会害我的。”
“傻子,变成鬼了他就不认得你了。”
桃之生气地反驳说:
“你们比鬼更可怕!”
时间久了之后,每次路过裤子山的时候,桃之也恐惧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地说:
“别来害我,别来害我。”
课间做操时,董文文站在第一排,麻色的裤子上渗出鲜红的颜色。那些捣蛋鬼立刻四处传播董文文得了绝症,快要死了。
当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那块血迹上时,董文文察觉到了,转过头茫然地望着所有人。排在最后面的桃之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有人告诉董文文说:
“你后面流血了。”
董文文问不知所措地转过头想要看清后背却什么也没看到,奇怪的是,她觉得身上没有任何痛感或者不舒服的地方。她不知所措地揪紧了衣服,低下头,像罪犯一样站在人群中,挨着数百双的同情的目光洗礼。
董文文小声地哭了起来。一位女老师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脱下外套遮在她后面,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去了教务室。老师厉声地说:
“哭什么,这是月经。”
董文文抑制了哭声,犹犹豫豫地望向老师,“月经”这个词听起来好像不是严重的问题。
“你现在来了月经是因为你的卵巢成熟导致子宫内膜脱落及出血,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长大的女孩都会面临的,正常的月经具有周期性,也就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
女老师耐心地解释了月经是什么以及该注意的事项之后,问董文文明白了吗,董文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家叫大人给你买卫生巾,带上卫生巾就好了,如果肚子会痛,冲点红糖水喝。”
之后,董文文没有回教室,直接回家了。桃之望着第一排的空位,担心着得了癌症的董文文。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后,桃之匆匆地跑到董文文家。
“老师说,来月经代表我们长大了。”
桃之望着已经变成大人的董文文,忽然有些羡慕。她是初二的时候来的月经,但那天她忘了董文文说这是正常的现象。
当她匆匆跑回家,为自己快死了而痛哭的时候,放牛妹掏出一条月经布带说:
“是那个来了啊。”
原来月经只能叫“那个”,放牛妹说直接说出来会很晦气,只能用“那个”来代替,后来互联网发展时期,“那个”变成了“好朋友”“大姨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