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小学校长格外重视第一年增设的六年级学生的升学率,因为这关系到这所学校接下来是否会并入镇上的新林小学。
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重视孩子所受到的教育质量,蓝河村和王屋村已经有不少孩子已经转到师资力量更强大的新林镇小学。
“外面的大城市,有文化的人做的都是好工作。”
见识过世面的人都知道受好的教育,拿好的文凭才有美好的未来。
放牛妹的思想观念仍旧停留在女孩子读再多的书也没用,将来还是要嫁人要生孩子,把这两件事做好就足够了。桃之说:
“老师叫我们要做个有理想的人呢。”
放牛妹瞪着眼睛说:
“对呀,嫁个好人家就是你的理想。”
“我不,我要好好学习,我要考一中。”
桃之撇着嘴,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说过的,去城里上学会加重你爸爸的负担。”
桃之低下头,沉默地流着眼泪,为什么爸爸要欠那么多的钱,为什么她不能去上自己想上的学校。放牛妹叹了口气说:
“这次的毕业大考,你还是随便考考算了,实在还想读,到镇上的中学读。”
她话里面的意思是,最好是镇上的中学都不读,早点放下学业出去打工,帮衬着英富一起还债。桃之依旧沉默着,放牛妹依然喋喋不休地说:
“你那个后妈没事做,就靠着你爸爸一个人养你们三个,那些债务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完。”
“那小喆呢?他以后读完小学,你们也会让他放下学业出去打工吗?”
桃之心里深知答案是什么,仍然问出了口。果然,放牛妹挥了挥手说:
“到那时,你爸爸肯定还完债了,小喆会读肯定是要供下去的。”
“那我会读为什么不供我?”
“啊呦,没说不供你,刚刚不是说过了,你要是想读去镇上就可以了,你真是不懂事,一点儿也不考虑你爸爸的死活。”
泪突然滴落下来,桃之哽着喉咙没有再说话了。
董文文被劝退了,年级里成绩排名靠后的几名学生有些同意退学,有些不同意。不同意的学校也不好再强制,同意的那些学生也照样给了毕业证,他们拿着小学文凭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去了外面的城市。
退学的事,董文文没有告诉秋阿婆,自己直接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董文文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放学时,她和桃之去了裤子山的崖顶,她们坐在小土包上吹风。太阳还没落山,光线透过松林照射到她们的脚边,火烫一样。
桃之露出神秘的表情,小声地告诉董文文说,这座崖顶上埋了很多女孩。董文文并不害怕,轻轻地叹气说:
“都是可怜的人。”
“我们比她们幸运呀,至少还活着,有机会看到世界是什么样子。”
桃之开玩笑地说。董文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人们总说,我们这一代人,生在了一个好时代,有饭吃,有书读。”
说完,董文文侧着脸望着山南边学校的操场,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学生在池塘周围行走着,正中的位置,耸立的旗杆上红旗随风飘扬着。
“再见啦!”
她在心底温柔地告了别。桃之跟随她的视线望向学校。
“就算你的成绩是倒数第一,新林中学也会收你的,以后我也在新林中学呢,我们还能在一起的,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想到放火之后逃走的王芋荷到现在还没有任何音信,紧接着董文文又要走了,桃之不禁难过地哭了起来。董文文也收敛了笑意,心情沉重起来。
“桃之,别哭,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
“你有什么打算呢?”
泪眼朦胧的桃之抬起头看着董文文问道。
“我家里没有地,只能出去找机会,我想过了,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再回来接奶奶走。”
“可是,你没有身份证。”
她们也才十三岁而已,半大的孩子走到陌生的城市是很难找到活干的。
“可以办假的,村里还有别的比我还要小的人,早就在工厂里做工赚到了好多钱。”
“可是你不用急于一时,初中上完再出去不是更好找事做呢?”
听说,外面有些工厂开始要求要有初中文凭。
“可是我长大太慢了,奶奶却一天比一天衰老,她都快七十岁了,再等下去,我怕没有孝敬她的机会了。”
董文文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是啊,无情的时间在孩子身上镌刻的刻度很长,在大人身上却很短,对于秋阿婆来说,时间一天比一天过得快了,她也害怕自己等不到文文长大。
对此,桃之只能表示理解。
“你会害怕吗?”
站在董文文的立场,桃之无法想象不读书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未来的人生去向像一个庞大且不明的物体,猛地翻滚到眼前,令人不知所措。
“走一步算一步,只要我肯好好干,我相信饿不死的。”
董文文的话像当初王芋荷说过的话有点类似,她们坚韧、乐观,在肩膀还幼嫩的年纪里,已经勇敢地选择提前加入成年人的世界。
“我其实很佩服你,打工赚钱,我一直觉得这是大人的事情。”
“我做这样的选择,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如果有选择的权利,谁愿意早早地懂事呢。
“事已至此,希望你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桃之唯有祝福。
“你要好好对待这次的考试,希望你可以考上你想去的学校。”
董文文也衷心祝福。桃之苦笑地摇了摇头说:
“没用的,家里没钱,到时,我还是去新林中学。”
董文文安慰她说:
“你是读书的料子,老师不是说过,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桃之这才微微地笑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凝重地问道:
“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董文文想也不想,肯定地点了点头。
“以后,你要是成了大学生,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打工的?”
桃之也想都不想,肯定地说:
“当然不会。”
她们站起身,面对面,手牵着手,在松林间转圈地跳跃起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从哗啦的林叶之间传扬到上空,传扬到更远的地方。
董文文说:
“希望我们友谊长存。”
桃之说:
“希望我们岁月如歌。”
大约过了一年,董文文回来接走了秋阿婆。她和桃之还是彻底地断了联系。
友谊长存,岁月如歌,稚嫩的话语像撕碎的纸片乱飞,飞到浀星河面上,飘走了。可人生没有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