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刚来的第一天,在院子里看到的那辆三轮车和铁桶,就是英富刚做的小买卖,卖豆花。
这种小买卖虽然辛苦一点,但时间挺自由的,譬如去接桃之的那天,他们只做了上午的生意,晚上歇工。而且收入是即时的,不用每个月眼巴巴地等到工厂发工资的那一天。
营业地点就在外面那条大路,说是大路,其实是一条还没有开放的主路,主路的尽头和对面都在施工,据说未来那里会变成带电梯的住宅楼并配套一个巨大的商场。那里会成为深河市许多富豪的家和休闲场所。
英富每次看向施工的工地时,总会幻想自己有钱了,带着老婆孩子住进那样的地方该有多好,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他仍然坚信自己的人生还有机会。
虽然过去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做生意欠下的一屁股债每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挂在墙上的账本算来算去,这些年他根本没有减轻多少债务,还凭空添了巨额利息。
当他摆脱父母,成立一个家庭,生儿育女,处处都要用到钱,每一分钱就像水一样流走。而且,过去他和父母吵架的时候,父母赤裸裸地说过:
“前后一共两个老婆,都是靠我们两个老的给你讨,靠你自己,你有这个本事讨回来一个吗?”
英富痛苦地闭上眼,无法承受所有的失败,如果一切能回到去当兵之前,如果能回到重新选择是否离婚之前,他和前妻依然在一起的话,是不是现在会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一切都是美国佬和放牛妹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擅自给他做了一切的决定,现在的他不会如此的失败。
这种复杂的情绪不断地吞噬他,当他看到可爱的小喆以后,这些阴暗的想法迅速消失了。
“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英富喝下酒,自言自语地说。李双琴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桃之听懂了,心里不禁有些难过,也许爸爸从来没有后悔过和妈妈离婚吧。
每天入睡之前,先泡好黄豆。凌晨三点左右,英富和李双琴就该起床,磨豆子,煮豆浆,凝豆花。
英富想起刚开始学做豆花的时候,不是烧焦,就是不成型,用掉许多黄豆才把豆花做得越来越好,这当中吃了不少苦头。
磨豆子的机器在屋子里轰隆地响,虽然时间不长,但也会吵醒前后栋的一些租户,有人实在受不了,会爬起来打开窗户破口大骂。
房东来过好几次,让他们搬走。英富拿着合同说:
“我没有违约。”
房东头疼地说:
“那你别再做豆花了!”
“不做的话我交不起房租了。”
这事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过去了,时间久了以后,大家都习惯了,有些院里的人会来找他们买豆花或者豆浆当早餐。
豆花和豆浆都做,凌晨和下午分别做两次,其他时间休息补足睡眠。因为豆子足量地放,香气很浓,每天推出去之后都可以卖光,收入比在工厂的时候可观。
房东也住在这座院里,靠大门的第一间,这间比所有的出租屋要宽敞,里面隔了好几间房。
桃之和小喆守在家里,有时会在院子里玩。
房东有一个女儿,和小喆差不多大,但她从来不和外地人一起玩,她平等地看不起住在这座院子里的每一个外来务工者以及他们的孩子。
房东家的客厅正对屋门,门上有一副红色的珠帘子,一撩动就发出“哗啦”的响声,透过珠帘子望进去,客厅的正中摆放了一台正在播放影视剧的电视。
小喆总是站在珠帘子外面偷看里面的电视,他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会告诉英富和李双琴,电视里的楚留香拿着一把扇子摇啊摇,还会飞来飞去。
英富敲了敲他的脑袋说:
“房东让你进去看电视吗?”
小喆摇了摇头,狡黠地笑了笑说:
“我在外面偷看。”
“以后不许偷看,被房东发现了会嘲笑你的。”
“她没有发现。”
英富黑了脸,严肃地说:
“不许看,被人家发现会看不起我们的,等爸爸赚到钱,我们自己买一台。”
小喆嘟了嘟嘴,不服气地哦了一声之后,埋头吃饭。
小喆还是会去偷看,桃之从老家来了以后,小喆拉着姐姐一起站在珠帘外偷摸地看。
桃之没见过电视。那个砧板大小的电视里竟然装着很多人,他们跑来跑去,还会说话,她想起前几年詹老师请黄梦真她们看的电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情形。
桃之和小喆在房东的门口几乎站了一个夏天,看完了香港影星郑少秋演的《楚留香传奇》。
当他们津津有味地看另外一部新的电视剧时,房东的女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咄咄逼人地说:
“滚开,乡巴佬,天天在我家门口偷看,不要脸。”
小喆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大声地说:
“我们看电视而已!”
“不许看,穷酸死了,叫你爸爸买给你看啊,为什么总是偷看我家的电视呢?”
房东的女儿突然瞥了一眼桃之,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
“又土又臭,走开啦。”
桃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牵着小喆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房东的女儿走到他们这间屋子,用轻视的眼神看了看桃之和小喆,然后指着他们对英富说:
“他们天天在我家门口偷看电视。”
英富原本笑意盈盈带有巴结讨好的表情瞬时间铁青了起来。桃之很害怕,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小喆据理力争地说:
“我们又没有进屋看,在门口看看又不会少掉你一块肉!”
房东的女儿,叫嚷着说:
“乡巴佬,我就不许你看!”
英富站起身,挥起手掌,打在一张脸上,声音骇人。
房东的女儿立刻闭嘴,吐了吐舌头跑了出去。
小喆哇地大哭起来,李双琴立刻跑过去哄他。
桃之捂着脸,大颗大颗地流眼泪。
“你怎么带你弟弟的?”
英富生气地大叫起来,尖锐的怒吼声传到了外面。
“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还是把你从老家接过来玩了,你现在竟然这么不知感恩,我们都是乡下出身,但我们是有尊严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些让本地人瞧不起的事情呢?”
“爸爸,我错了。”
桃之不敢大声说话,小声地、哽咽地、委屈地承认了错误。
英富的脸色缓和以后,抱起还在哭着的小喆,温柔地哄道:
“乖小喆,以后不能去了啊,爸爸和你说过的,我们是有尊严的男子汉,对不对?”
抽噎的小喆擦着眼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