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紧凑得像一条泡在水中的鱼,连偶尔浮出水面呼吸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大家恨不得走在路上也能做题看书。
桃之自从搬到四叔家里之后,上学基本上步行,自行车留给了美国佬。桃之就这样捧着书一边走一边默念,所有知识点以争分夺秒的时间摄入脑子里。她不算聪明,读书相对来说比较死板,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背着书,却猛地撞上一人,她恼怒地抬起头,等看清与她相撞的人之后,所有怒意在瞬间烟消云散。
“走路还看书呀,这多危险!”
几乎有将近四五年的时间,桃之和这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这张笑脸和当年一样,没什么变化,连个子也没有长高多少,他有个很响的绰号,“矮子”。
桃之像哑了一样,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哎呀,你在发呆吗?”
对方声音很大,桃之像梦醒一般回过神,嘴唇翕动着,仍然没有说出话。
对方叹了一口气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都这么多年了!”
桃之用力地摇头,她忽然很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哭自己的任性,哭自己犯倔,才会失去这个老朋友。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桃之努力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话回旋到她的耳朵里,比雷声还大,吵的她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了,一鼓作气的就想和你打一声招呼!”
董至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嘴里嘟嘟囔囔的:
“可是我刚刚一直叫你,你也没听见!跑过来才发现你在看书,太专注了,是准备考清华北大吗?”
桃之摇了摇头,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这种水平,怎么可能!”
董至程还是不停地挠着头,整个人陷在受宠若惊之中,他也许在意外桃之竟然愿意搭理他。
“不会的,我相信你,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很努力!”
桃之紧抿嘴唇,眼神定在对方脸上。他还是有变化的,脸上长着油汪汪且鲜红的痤疮,身上散发出打过篮球之后的汗臭味。在此之前,课间休息时,桃之有时会捧着书本去操场找个空地坐下来看书,她时不时地偷瞄着不远处篮球场上的董至程,他虽然停止长高了,可球技看起来很潇洒。
“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你当时突然间不理我了。”
董至程小心翼翼地问出在他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桃之依旧紧抿着嘴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脑子里却飞速地想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才合适,总不能说因为喜欢他,生他去追求别的女孩儿的气吧,那太丢人了。
“我忘了!”
桃之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窘迫地说出最伤人的话,死要面子的人就是这样,把谎言进行到底。
董至程又气又笑:
“合着你和我冷战这么多年,结果原因你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桃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董至程的质问。他看起来有点伤心,却马上又大度地笑了笑说:
“算啦,一千年一次的千禧年都要来了,还有什么事过不去的!我现在正式对你说,我们和好吧!”
董至程伸出手,等待着桃之的回应,他的眼神充满真诚,仿佛一个等待多年的本要无望的约定有了延续。
桃之的内心被冲击得七零八碎,这一刻让她觉得很感动,这一刻堪比世纪之交的烟火在空中盛开时的隆重。
她缓缓地伸出手,即将靠近他的手。他没有长高,可手掌竟然大了许多。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跳跃了一下,然后浮现出一张她陌生却熟悉的脸,这张脸是李乔的脸。
桃之抽回手,她反悔了。
想起李乔,妒意像火舌一样舔过她全身。她不是没听说李乔和董至程的事。他们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同居在一起,像一对夫妻一样。
在桃之心里,董至程犯了至死的罪行,她不肯原谅。
董至程看到桃之抽回自己的手,有些摸不着头脑,惊讶地问:
“怎么了?”
桃之抱着书本,绕过他,底气不足地说:
“我要回家了!”
董至程追上来,不死心地追问:
“为什么?你让我死个明白也行,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不知不觉,眼泪像河一样,汇流了满脸,桃之不停地抬手擦脸,她不想哭的,太丢脸了,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董至程慌了,愣头愣脑地又问:
“你怎么哭了呢?”
桃之停下脚步,董至程猝不及防,冲到前面的身体连忙转回来,盯着她看,他心里也揪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究竟刚刚说错了什么。
“我喜欢你啊,傻子!”
说完,桃之气冲冲地往前走,再走几步,就到家了,到家她就可以躲进被子里放声地哭了。
董至程在原地愣了很久,等反应过来时,桃之已经消失在街角了。
冬风忽然猛烈,刮得树木愤怒地响,像一个心有冤屈的人的嚎叫。
桃之回到家,也不跟放牛妹打招呼,一路猛冲上去二楼,回到小房间里,蒙着被子大哭起来,好在被子够厚,她的哭声死在里面了。
太丢人了,不该说的,他以后会怎么看我呢?他一定觉得我像个叫花子一样可怜,喜欢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这太难堪了……桃之卑微的想法像尖刀一样刺向心脏,上面呈现一股又一股的血泉,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如果死了就好了,可以摆脱现在的一切。
这天晚自习,桃之没有去,第二天,她和老师解释自己不舒服才没来。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现在是关键时期,你是我们班里有望考上重点的苗子,一定不能松懈一点哦!”
桃之唯唯诺诺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更努力。她从老师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灰扑扑的像蒙着一层灰色的罩子,偶尔又几只飞鸟惊惶地飞过去。
她深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好好投入学习中,再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暗恋这件小事,像热水在皮肤上烫出的泡一样,破了之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