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灯光落幕了,台下的观众们依次退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凳子,拥拥攘攘地回各自的教室。
对于高三学子来说,这已经是很长时间唯一一天晚上可以如此放松和快乐,大家有说有笑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正如刚刚主持人的结束语,未来属于我们。
忽然,一只手掌拍在桃之肩膀上,她侧过脸望向手的主人。
董至程脸上的妆没来得及卸掉,红的白的,看起来很是滑稽。桃之怪异地笑了一下,继而凝滞了,因为她看见董至程身边的李乔。
人潮汹涌得像河水,桃之觉得自己像一颗石头,董至程和李乔也变成了石头,人潮不停地洗刷着他们三个。
为了不影响行人,三个人挪到旁边的昏暗的走廊内。
“桃之,你和我们一起去桥头放烟花吧!”
董至程率先开口邀请,李乔也很热情:
“是呀,一起去吧!”
桃之面露为难之色,心想,我去做什么,当你们的电灯泡吗?
“这,不好吧!”
李乔走近一步,挽着桃之的胳膊说:
“不会的,至程和我说起过你很多次,他这个人毛病挺多的,有时候说错话做错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你能宽宏大量原谅他和他重新做朋友,我也很高兴,而且我早就听说过你,我知道你成绩特别好,我也特别的佩服你。你是至程的好朋友,以后也是我的好朋友。你和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
李乔大大方方地提出了邀请,表情看起来也很真诚,可桃之却觉得很不舒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嫉妒和失衡,希望自己表现出得体的样子。
可嘴巴不随脑子,她生硬地拒绝了:
“我太累了想早点回家睡觉,而且家里有门禁。”
她连不好意思也没说,举着凳子就走了。留下董至程和李乔在原地面面相觑。
桃之心里觉得很难受,明明不喜欢,明明不开心,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她只想离董至程和李乔越远越好。
桃之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二楼还有灯光,放牛妹、瑜芳和小策坐在电视前等待着旧世纪最后一秒钟的到来,也等待着新世纪的第一秒钟的到来。
放牛妹躺在沙发上半瞌睡的样子对桃之打了招呼:
“你回来啦?锅里热着的东西都吃了吧?”
桃之点了点头,然后挨着瑜芳坐了下来,眼睛盯着电视看,上面播放着人们的笑脸,这些笑脸有黄的、白的、黑的,所有笑容发自肺腑……
桃之心里有些难过,她想到了在牛屎陂孤独地度过世纪之交的爷爷。她怪奶奶为什么不把爷爷叫来一起过,在这里住一晚,四叔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放牛妹不以为然地说:
“你爷爷活该,自己不会做人把老婆子女都得罪光了,我才不舔着脸叫他来呢。”
瑜芳斜了一眼放牛妹,小声地说:
“我觉得爷爷很好啊,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我和小策零花钱,他比奶奶好!”
放牛妹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反驳:
“你觉得爷爷好,那你去牛屎陂和他一起住呀!”
“我为什么要去,我住自己的家,要不你回牛屎陂,让爷爷来给我们做饭!”
瑜芳越来越爱斗嘴,句句都往放牛妹心窝子戳。
放牛妹转着眼睛想着下一句词的时候,电视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画面转变为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站满了人,他们抬着头仰望着建筑上巨大的时钟,等待着指针走完一圈又一圈,时间过去一秒又一秒。
放牛妹忘了刚刚的不快,感慨地说:
“这日子啊,流水似的,过了一天又一天,送走了这个一百年,又来了新的一百年,人世千秋万代,过不完啦!”
瑜芳白了一眼说:
“奶奶,说的你好像活了几千年似的,那你不是成了老不死的东西啦!”
放牛妹抬脚踹瑜芳的肩膀,气呼呼地说:
“小婊子,怎么说话的,不懂敬老啊!”
瑜芳做了个不服气的鬼脸,桃之看见了,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小策转过头,对着放牛妹吐舌头,他不喜欢奶奶欺负自己的姐姐。
电视里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与此同时,外面的爆竹也猛烈地炸开,桃之和瑜芳还有小策三个人,一会看着电视,一会儿看着窗外。
全世界一同迈入了千禧年。
仿佛为了庆贺非同一般的新年,天公作美,阳光普照大地。放牛妹整日赶往牛屎陂拾掇她的一亩三分地。经常误了回来做中午饭,桃之和瑜芳放学后,只能饿着肚子自己做饭吃。时间久了以后,放牛妹干脆中午就不回来,每天只做一早一晚。早饭结束后她就带着小策回牛屎陂,天黑了再回来。
瑜芳抱怨好几次说:
“我爸妈给你那么多钱,让你为我们做饭吃,不用你管别的,现在连最基本的你都不能保证。那么喜欢回牛屎陂你干脆搬回去好了,把钱给我,我和桃之姐姐会做饭,会照顾小策,不需要你!”
提到钱,放牛妹捂紧口袋,咬牙跺脚:
“你小小年纪就想当家夺权啦!”
“我们只想吃饱饭,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回牛屎陂去!”
瑜芳龇牙咧嘴,很是气恨。
“轮不到你管我,况且你们也饿不死,女孩子家家的,本来就该学做饭,不会做饭将来哪个婆家敢要你们!”
放牛妹依然我行我素,每天带着小策回牛屎陂,早出晚归的。她觉得菜地是她的事业,有这份事业能证明自己有价值,因为她在电话里和儿子邀功说:
“菜都是自己的种的,不用花钱,多好!”
可是临到算账时,放牛妹总觉得儿子给的生活费和帮带费太少,开销挺吃紧。老四英贵随口说:
“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放牛妹听来,以为儿子在怀疑自己中饱私囊,她气哼哼地说:
“肉贵呀,你以为我乱花呀,都花到孩子身上啦!”
自那之后,放牛妹为了自证清白,开始记账。瑜芳当然不会帮忙,小策还不识字,只有桃之抽空的时候才能帮她,可账怎么记都是糊涂的。
“啊呦,这个账,当时花了就记就清楚得很,现在回过头来记账,记不清了都!”
放牛妹恨自己不识字,白白受着儿子的怀疑,好长一阵子,心情都不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