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二背着柴善嘉是绕了远的。
倒也不是因为他特别要脸。
而是因为整条永乐街此刻俱是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在大家脑袋顶上蹦来跳去,且不说礼貌不礼貌吧,借力也是个烦难。
大好浴佛节,总不能踩人脑袋借力。
万一踩着个大和尚,这跟儿童节抽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们就像在和文殊菩萨的五智宝冠竞速。
蛰伏于黑暗中,遥遥与大花车掰头。
当然,掰头的主力是霍十二。
柴善嘉全程蒙脸,双手挂脖,短暂放空。
刚被人群极限挤压了半个来钟,又被猴儿脸恶心到,她要晾一会儿……
……
远处,喧腾沸闹不绝于耳。
那宝冠花车自侧面看,竟也不是平面的,而是如同开屏孔雀,呈现出一个十分自然的向前的弧度。
宝光灿烂,绚丽非常。
其上灯火曲乐皆似来自天外,灼灼切切、萦耳不散。
约莫过了三刻钟左右,人群拱卫着巨大的花车,徐徐且舞且走,终于到了此行尽头,瓦舍左近的开阔地。
花车一停!
曲乐霎时停!
万籁俱寂,只在一个呼吸间。
下一瞬!
彩棚顶轰隆声次第响起!一个接着一个,自花车始,向着来时路,逐个被点亮!绽开一圈圈莲花纹,轰隆隆伴着白煞煞的弧光,竟十分壮观!
这亮灯仪式末尾竟绕过了九曲拱桥,一个甩尾,点亮了河对岸的店铺。
又是层层蜿蜒,高低错落,如盛放的莲,也如洁净湖面荡开来的圈圈波光。在所有人注视下,逐层弥散铺呈,渐次开遍了整个南都城……
霍十二和柴善嘉也在这时,抵达了马车附近。
是柴善嘉要求的。
她想再去戏房里转一圈。
“步步生莲?”霍十二扭头道。
柴善嘉跟着瞥去一眼,旋即便绕道瓦舍,打算再去确认一遍……
今日,凌小八被她派往了女学后山庇护所,豆蔻也在那里。
因为这是她最近的两个人。
也因此,柴善嘉再入戏房,身边是一二并不熟悉的皇子护卫。
黑黢黢的戏房内,此刻形同鬼屋。
许多陈旧破损的戏服与积满尘埃的头冠,飘荡的飘荡着,堆叠的堆叠着,像是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噬人以代之。
白日里垂下的八幅帘幕,此刻早已形同虚设。
柴善嘉曾见到的那疑似娼妓的女子,此时正伏在窗台边,撅着臀,与一群跟她差不多的女人边吃着什么边闲聊天,全没有要上台的意思。
所以,她们从头到尾都是烟幕弹。是替代品。
柴善嘉将戏房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连大一点的衣箱子都没放过。
可惜,一无所获。
她顶着窗边那群人时而探究的目光,迅速折身回到了马车上。
再见霍十二,杜晓蝉也回来了,就站在车厢旁边。
柴善嘉忙道:“怎么样?找到没?”
而几乎在她开口的一瞬!
马车车窗忽的旋过一道道极艳丽的彩光,先是殷红,后是湛蓝,而后黄、绿、白……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光带与焰火交织,染透半幅夜空。
紧接着,一曲袅袅仙音,似叹似咏,十分绵软的脉脉而来……
这唱腔,竟有几分耳熟?
是什么呢……
……
……
与此同时,柴田两家的彩棚内。
郭梅娘正一手反挡着,护住躲在她身后垂首不语的郭云仙,一边对上振振有词道:“我又不知田三太太有执柯作伐的意思,她满口子夸我云仙生得可爱,性子又恬静乖巧。
这难道不是真话?再说了,满南都谁不晓得我是个续弦了,又哪里生得出这般年纪的大姑娘来?”
柴老太太原不想同她计较的。
但这冒名的事有一就有二,今日当她面,差点闹出一女二嫁的丑闻来。
最奇的是,这同她柴家分明没有一丁点关系!
真是白白惹了一身腥!
老太太没好气,伸手隔空点点她,以示警告。
谁知,郭梅娘近日心性越发左了,丝毫不懂得见好就收。
转头又恨恨的抱怨不休:“是恰好空了个座才来的,又不是争着抢着得来。那跟野地里长得似的倒矜贵,也不知叫踩死了不曾。
田家也是,我云仙配不上,柴善嘉个死丫头就配得上了?哼!有眼不识金镶玉!”
这话,也幸好是在花棚一角,远着田家人说。
柴老太太险些叫这昔日亲自选的儿媳气出个好歹来。
这时,近旁并着座的田老太太身前,满地爬的小孙儿,忽而扶着座椅站起来嚷道——
“噢噢!公主娘娘,娘娘娘!漂娘……”
小孩儿刚掉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奶声奶气的十足可爱。
而顺着他手指方向,果然!
斜对面最阔大也是最高的彩棚内,进了人。
但,却不是“公主娘娘”,而是——
“元元?!”
柴老太太险些一个弹射,原地蹦起来。
这分明是昱王殿下,领着她们家的柴大姑娘???
……
柴善嘉跟着霍十二,迤迤然踏进花棚,因里边灯火通明,外间尤其对面密密麻麻的相对暗沉。
因此,她全没有注意到偏远的小格子里,自家人正挤挤挨挨站在一处,神情复杂的盯着她。
尤其片刻前,恨不得咒她被踩死,说她不够郭云仙矜贵的郭氏,此刻眼都要恨出血来了……
柴善嘉的注意力全在盛放的宝冠花车上。
此刻,花车右上顶层,一少女侧坐灯架间,拖曳的梅子青间姜黄色长裙,像是一尾湿漉漉的青涩的梦,伴着夜风与歌谣荡漾在宝冠外,来来又回回。
少女正以独特的唱腔,声声咏唱着——
“……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华梦里身。1”
……
“这个是吗?”
“是。”
柴善嘉一脸严肃的紧盯着好容易发现的十八分之一。
而霍十二,则很自然的接过小蝴子递来的药粉,将她方才与猴儿脸冲突时,因过于紧张用力,被簪子割破的虎口的一线伤,细细撒上药,再以帕子包裹好。
……
……
对面,柴府全家及意外加入围观的田府相亲相爱一家人:“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