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一路捧着张帖子,几乎高举过头,跟捧圣旨似的。
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
这得是多贵的客?!
于是,这张拜帖从郭梅娘、宋夫人等一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经过,一路被捧到了老太太的手中。
老太太狐疑翻开,正待细瞧——
蓦的!
一记刺耳的拖曳声!
下一刻!“砰”的一下,椅子翻倒!
柴泊秋十分失态,踉跄站起来,双手撑桌面,恨不能从桌上横窜到老太太跟前。
他眼尖,隔着段距离无意中瞥见老太太手里的拜帖所书字迹,遂抖着嗓子问:“是……温歧,温怀光?怀光居士?
画《饮马秋山图》的那个……温怀光吗?”
这几句话说得支离破碎的,足可见温怀光这名字对柴泊秋来说是多么的特殊。
怪不得老管家激动了……
柴善嘉在下首若有所思。
这名字和《饮马秋山图》,她好像也听过?!
下一瞬,宋夫人也眼睛一亮,道:“是吴越画圣温怀光?真是他么?此前虽听说他现身南都,要专门去寻却极难。
敢问府上是何人与他有交情?可否代为引见?我夫君……不,我姐夫荆阳伯也早想拜会他,却总是缘悭一面。若能代为引见,我家必定铭感五内。”
这话说出来,在场柴家众人皆面面相觑。
谁能和温怀光有交情?
以至于他要亲自登门,还递了拜帖?
可……唯一有可能与他有交情的柴大老爷都激动得快上桌了……
“快!快去迎啊!”
老太太在一片迟疑中,突的反应过来,忙道,“秋儿你去,亲自去迎!郭……郭氏,你也去!”
说着,她骤然发现,若真有如此人物莅临,为表重视,她也很该去看一看。
但有客在,也只能托大了。
很快,温怀光便在柴泊秋一路殷切引领下,阔步来到了荣寿堂前。
郭梅娘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她脑袋依旧大,依旧抢眼,却无人在意。
她夫君柴泊秋,激动像是头回外出打猎,逮着只大耗子又兴奋又得意,恨不能把温怀光衔嘴里,叼给老母亲也看一看。
“老安人安好啊,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柴老太太闻言也颇为得体的起身迎出两步,笑着道:“老先生客气,久闻老先生大名,今驾临寒舍,实叫寒舍蓬荜生辉,何来的叨扰?”
几人寒暄客套一番,再叫仆婢往偏厅奉茶,老太太又领着柴泊秋在前相请。
但,同样的事又一次上演了。
温怀光须发皆白,人却矍铄而有气度,在随着老太太往偏厅去时,他视线突然落在了停留在原地,随大流见礼完毕后准备落座的柴善嘉身上,于是,他停住了。
“不忙,老安人。”
众人不知为甚,觉得这一句颇耳熟,听见的同时,心下一咯噔。
尤其老太太和随后赶回的郭氏。
“老夫听闻贵孙女定了一门亲啊?”
温怀光捋了捋胡须,“老夫以为这亲事怕是不妥啊。”
老太太:“……”
郭梅娘:“……”
怎么什么人都来管柴善嘉定亲?
孙家那位是遭雷劈了啊?焦黑得天下皆知?
“贵孙女瞧着极有灵性,某见之心喜,愿收为关门弟子,不知意下如何?”
柴善嘉:“……”不是,玩这么大的吗?
郭梅娘忙插言道:“什么灵性一见即知?老先生您到底是画圣还是僧道之流?这话编得也忒敷衍了。
再说,收弟子与婚嫁有什么相干?我家中老父亦是教书的,怎不见我父亲不叫弟子成婚?”
温怀光不和宋夫人似的。
他风度极佳,哪怕被如此质疑,也没有不悦。
然而,这回激动是柴泊秋。
他脖子一梗,上前对着郭氏气道:“你少说几句吧,先生说话,你有何资格出来大放厥词?也太失礼了!
且,若你相中的那家真是个好的,怎的旁人一个个都要来质疑你?”
“行了!”
老太太重脸面,不管儿子媳妇在吵什么。
在她看来,当着这么多人便是不妥。
因此,她只道:“客人还在呢,你们如此夹缠不休,成何体统?岂不叫人笑话我柴家没规矩,还不住口?”
停顿一下,她又转向了温怀光,像是虚心讨教:“未知老先生所言的灵性,从何说起啊?”
温怀光含笑道:“据老夫所知,升平街上的‘乳茶一味’,店招上的图样便是令孙女所作的吧?
老安人可亲眼去瞧过?画得极是灵动活泼,独树一帜,大有潜质啊!”
这话一出,倒叫人意外。
哪怕柴善嘉也是。
她以为温怀光只是霍十二搬来的救兵,所谓“灵性”不过顺口胡诌。
谁知,人家还真有理有据。
……嗯?
难道说她真有绘画天赋?
说起来她那带五官的大胖茶壶画的确实还可以哈……
“可是,我这儿媳说话虽鲁直些,也并非全无道理。有无灵性,收不收弟子,与婚嫁何干?”
郭梅娘眼看局面失控,忙见缝插针道:“就是!这是我柴府家事,别说未曾拜师,即便已是师徒名分,也管不到人定亲吧?”
“这……”温怀光竟被难住了。
本来,这样的绘画大家,又是闲云野鹤似的长年四处漂泊。他就不是个家长里短的人,也很难管好这种后宅事。
叫他来坏这一门亲,真是……八百里加急用蝴蝶送,好看就完事,不能急,急也没用。
老太太继而又笑道:“不如移步偏厅,慢慢叙话?说起来我柴府可不止这一个孩子,她还有个幼弟,亦是个聪敏的好孩子。
老先生若得空,不如见一见,兴许更喜欢?”
柴善嘉以往对这家中几人都有数。
郭氏不提。
老太太……看似是个大家长,相对明礼,实则她并不会维持绝对的公平正义。她在意的第一是门楣,第二是可以改换门楣的人。
譬如这家中男丁。
然而,这还是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当着她的面,直接听这位祖母如此赤果果的偏向。
“可老夫看重的……”
“这门亲非定不可?谁来都不好使,是个茅坑我也得淌,对吗?”
柴善嘉冷不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