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未歇,众人正在内堂吃着小食,费鸡师前去鹤县,李伏蝉自然早早前往街市买回了食物,临窗听雨,美食好友,纵是天色灰暗,又有何妨!
李伏蝉总是吃得最多最快的那个,在众人还在慢条斯理吃着时,他已然扔下了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众人看着李伏蝉面前高高垒砌的碗,纵是已经习惯,也不免心生感慨:世上真有这般能吃之人啊!
苏无名搁下碗筷,众人皆已经吃完,这才开口道:“卢凌风,你随我再到文庙去一趟,探探那吉祥的口风!”
卢凌风自无异议,当即起身,便准备与苏无名前去。
李伏蝉忽然指着自己,“我呢,不带我吗?”
苏无名停住脚步,折返回来,盯着还坐着的李伏蝉,笑着道:“那吉祥上次可被你吓得不轻,见了你那警惕之心可谓空前高涨,你若去了,怕他反而不敢露出什么马脚了,”回过头指了指卢凌风,“我们先去看看,若有发现,定然少不了你帮忙。”
李伏蝉这才点了点头,卢凌风武艺不俗,有他陪着阿叔自然无虞,只是,忽然想起什么,李伏蝉提醒道:“卢阿兄,若独孤遐叔之迷药真是吉祥所下,你要小心提防他,免遭暗算!”
卢凌风眼神一紧,郑重点了点头,“放心吧,伏蝉,我也不是吃素的!”
上官瑶环这才适时道:“雨势不小,你们速去速回,我们静待佳音。”
苏无名与卢凌风自然连连应下,这才拿起伞,奔赴文庙。
文庙之前,两人齐至,只是,今日文庙大门居然紧紧关闭,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心头不觉间升起疑惑,虽出命案,但此前文庙从无闭锁,怎么今日大门紧闭。
正欲进入庙门,卢凌风的视线忽然看到什么,脚步一顿,苏无名见卢凌风停驻不前,问道:“卢凌风,怎么不走了?”
卢凌风皱着眉头,眯着眼向大门一旁走去,苏无名侧头看了看,紧随其后,卢凌风忽然停住,蹲下身子,苏无名这才发现,原来卢凌风看着的竟是一坨被大雨冲散的马粪。
卢凌风忽然道:“文庙偏僻,香火稀少,如今更是出了命案,此地怎么出现马匹?”
苏无名抬起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文庙,心头泛起怀疑,想起李伏蝉曾提及吉祥放出的信鸽,一股不安涌上心头,但他是苏无名,那个书生一怒,血溅五步的苏无名,何种恐惧会吓得倒他,苏无名摇了摇头,沉声道:“无论是谁,这文庙之中,都不是那般简单了,卢凌风,你我都要小心了!”
两人回到门前,正准备敲门,只是刚刚叩上门扉,大门竟缓缓移开,门后并未上栓,卢凌风顺着缝隙,朝门内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头对着苏无名点了点头,两人缓缓进入。
雨声,风声,整座文庙再无其他声响,两人走过院子,穿过大殿,视线中并无一人,直到来到了后院的吉祥住所,门未关,两人还不曾进门,便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卢凌风当即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那道身影听到动静,赶紧背过身去,怀中抱着的山鸡,却是露了出来,卢凌风看着那破破烂烂的衣衫,立即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声音拔高了些,道:“你在偷鸡?”
冬郎支支吾吾,想回头却又不敢,对这个抓住自己还打了二十大板的卢凌风,他可是又怕又惧,“我我我……”
卢凌风忽然讶异道:“你那伤,好了?”
冬郎突然激动了些,“是上次来的那位仙女和郎君给我的药,我擦了两头就好多了!”说完,这才想起眼前的是卢凌风,声音又低了下去。
卢凌风了然地点了点头,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必然是上官瑶环与李伏蝉,看着冬郎那畏畏缩缩的神态,想起李伏蝉曾提过这文庙吉祥可在雨中打到山鸡,便无奈道:“饿啦?实在想吃,为什么不跟着那吉祥打上几只,何必偷偷摸摸的?”
冬郎这才回过身,看着苏无名也走进房间看,委屈道:“他每次都不肯带我!”
卢凌风径直走到冬郎面前,而冬郎却是畏惧的退后几步,卢凌风不以为意,道:“那你就偷偷跟着他,看看他是怎么抓山鸡的,自己学,自己打,何必求人呢!”
冬郎忽然道:“那仙女说过,待我伤好了会给我安排个活计,我会好好干活养活自己的,只是现在大雨不停,我没办法……”
卢凌风轻叹一声,可也不会由着他偷盗,伸出手要回了山鸡,道:“瑶环既然承诺给你个活计,自然会为你安排,你也挺大个人,四肢健全,今后绝不可再以乞讨为生,知道了吗?”
冬郎连连答应,正准备离去,却被苏无名喊住,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冬郎,温声道:“这雨且下些时日,既然你有此心,今后,便好好生活,勤勉不惰,自有好日子!”
冬郎受宠若惊,伸手接下,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心中无限感动,连连感激,这世上,终究是有好人,正待离去,却忽然顿住,想了想,又回过身,看着苏无名与卢凌风。
苏无名讶异,“冬郎,是还有什么事吗?”
冬郎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什么帮助,我来这文庙也好多年了,却是从未见过那吉祥与什么人有交集,只是昨日傍晚,天色昏暗,居然来了好几个骑马的人,我远远看了一眼,个个人高马大的,一身的匪气,我就没敢靠近,之后,他们一直闹腾,直到半夜才安静,可我早上醒过来,再来看时,他们就不见了!”
苏无名闻言,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点头,“嗯,多谢你告知此事,你近日便安生留在你那院子,少出来走动。”
冬郎闻此嘱咐,答应后这才离开。
苏无名赶紧回过头望去卢凌风,卢凌风眉头紧皱,两人对视一眼,心头的怀疑与不安更加重了些,卢凌风道:“看来,门前留下的马匹痕迹正是冬郎所见的那些人,只是不知是何身份?”
苏无名点了点头,道:“如今看来,吉祥放出的信鸽似乎正是唤来了这些人,只是此时,亦不知他们去往了何处?”
正在苏无名与卢凌风思索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去往何处之时,司马府却是渐渐热闹起来。
上官瑶环于厅堂内继续翻阅附近州县的文献记载,而裴喜君在一旁为她整理,往日热闹的司马府今天难得安静,鸡师公,成乙与薛环奔赴鹤县,苏无名与卢凌风前往了文庙,独留下了李伏蝉无所事事,只得赖在了上官瑶环身旁,看着她们二人整理。
上官瑶环偶尔抬头,目光温柔,看着李伏蝉耷拉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书册,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个时候的李伏蝉活像个稚童,而裴喜君也悄悄看着上官瑶环望向李伏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眼底里满是笑意。
正百无聊赖之际,听着淅淅沥沥雨声的李伏蝉忽然眉头一挑,趴在桌上的脑袋微微仰起,看向窗外,那里,窗微开,雨水拍打,偶有风声吹过,可李伏蝉却听到了别样的声音,突然,上官瑶环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看了看窗外,又回头看了看李伏蝉,见李伏蝉那本还耷拉着的眼神豁然明亮,她便知道自己未曾听错。
上官瑶环轻轻合上书册,目光落在窗外,裴喜君自然察觉到了两人的异常,也顺着两人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了窗外大雨纷纷,不禁疑惑道:“瑶环姐姐,伏蝉,你们在看什么啊?”
上官瑶环微微摇头,她只是听到了声响,那是人的步伐声,李伏蝉却是朗然一笑,轻声道:“没想到,命官府邸,居然跑进来几只小老鼠!”
话音刚落,厅堂大门前突兀的出现了三人,这三人宛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仿佛忽然出现,裴喜君本还平静的心乍然一惊,目光中现出惊恐,如此诡异的出现方式,纵然是青天白日,也令人害怕不已,更何况,不请自来,自是来者不善。
裴喜君忍不住贴近上官瑶环,上官瑶环却是神色如常,轻轻握住了裴喜君的手,柔和却又温暖,裴喜君惴惴不安的心顷刻平息下来,看着波澜不惊的上官瑶环,她也迅速冷静下来,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更何况,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正坐在自己对面,神采奕奕地望着那几个突然出现的怪人,那眼神,仿佛孩童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不知为何,惊了一瞬的裴喜君,心头又忽然升起了一丝对眼前几个怪人的怜悯之情,旁人不知,可多日相处,见过李伏蝉数次出手,她已然知道李伏蝉是什么样的人。
再没有比李伏蝉身边之人人更了解他的,了解李伏蝉的性格,便会知道,他仿若孩童,赤子之心,想法天马行空,随性不羁,是极好极有趣的朋友,与他相处,总觉如沐春风,轻松舒适。而更令人心安的是,他武力高绝,冠绝天下,遇事从容不迫,冷静成熟,仿佛有他在,便永远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
而一个人武力高绝而又心如赤子的人,面对他的敌人,可就难受了!
李伏蝉入了江湖,杀的人又岂在少数,不然哪会落得剑魔的称号,而有趣的是,眼前这几人,他还认识,三人之中,为首的那人,紫红面庞,满面络腮,双手各持银钩,目光也如他那手中的银钩一般锐利,正紧紧注视着屋内。
而剩下的两人,一人持判官笔,面色泛白,宛如人死之后,数日之相,偏偏面上还有一条极为可怕的赤红疤痕,自额头至嘴角,狰狞可怖。
另一人面如枯木,眼耳口鼻像是挤在一起,相貌丑陋,宛如地狱中受尽酷刑的恶鬼,又生生爬进了人间,这人倒是不曾拿着什么兵器,只是手上盘着几颗冬枣一般大小的铁球,转动之间,传来了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李伏蝉笑意盈盈,宛如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好友,朗声道:“铁面判官崔无放,勾魂无常谢三白,无间夜鬼萧春水,竟然都是老朋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那从容的神态,温暖的笑容,仿佛阔别多年的好友,偶然相逢,欣喜地打着招呼,可上官瑶环与裴喜君俱是瞧得出来,李伏蝉开口的那一瞬,对面的三人,身上升起了一股名为血腥的仇恨!
寒江孤影,雨烦心恨,江湖故人,所来非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