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的性情跳脱,一进来便东张西望个不停,甫一坐定,看到那尊神像之后便又好奇的走了过去。
“好气派的神像啊!”
他绕到神像前,满脸好奇地仔细端详了起来。
较之寻常那些摆放于家宅内的神像而言,这尊神像的体型格外之大,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半身之长。
其怒发冲冠,肌肉虬结的身躯半露在外,四臂怒张,作撕扯之状。
狰狞面容上的一双眼眸始终死死地瞪视着前方,对每个来祭拜之人皆怒目而视,仿佛一身的怒火燃之不尽,永不消散。
谢燕的眼皮一跳,不知为何,那神像的一张脸虽长得青面獠牙、黑纹横生,但却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但是这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头绪,只能接着佯装好奇的问道:“老伯,你们这供的是哪路神仙啊?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
他们这一路走来,不止此处,在沿途所遇到各式店面之中,都无一例外地供着同样的神像。
“两位是外地人吧。”
黄老伯打酒的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道:“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此乃地神。”
“地神?”
此方名讳一出,来讨酒喝的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疑惑。
“是……土地公吗?”
“非也非也,此地神可非彼地神。”
黄老伯一面将酒递出,一面摇头笑道:“二位,此尊神像乃是我金麟界内的镇地之神,并非是土地公。”
“金麟镇地神?”
谢燕喃喃一道,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神像之上,“请问老伯,不知这镇地之神,可有何典故说法?”
“两位有所不知。”
见两人如此感兴趣,黄老伯干脆也坐了下来,摸出自己的酒壶喝了几口,咂吧着嘴,道:“金麟向来多地动,前些年更是地动不休,虽然不算什么大震,但却也给金麟造成了不小的损害。”
“百姓们为此终日惶惶不安、苦不堪言,生怕又遇到像十几年前的那次大震一般家破人亡。”
“这万般无奈之下,就有不少人选择背井离乡,离开金麟,更有甚者还会带着一族老小一同。”
“那几年,可以说是金麟最动荡不安与萧条的时候。金麟当时的知府为此还曾向朝廷上奏求援,但无论上了多少次奏章,却都犹如石沉大海,援兵丝毫未至。”
说到这里,不止黄老伯的语气中,就连他的面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怨怼。
谢燕喝酒的动作一顿。
十几年前的朝廷,应当已由褚家掌权,褚陵也已进入朝堂。
他当即便抬起头向褚陵投去一眼,却见对方略一摇头,似乎是对黄老伯口中的求援一事一无所知。
气愤完之后,黄老伯接着道:“无果,知府大人实在苦无对策,只得想尽办法,遍寻高人与术士以寻求其它对策。”
谢褚二人:……嘶,好耳熟的行为啊。
“后经人引荐,他最终与一游方道人结识。”
谢褚二人:“……”
“那道人不知从何处而来,据说道行十分高深。”
“虽然当时在百姓之中有不少人认为此举甚是荒唐,但知府大人却力排众议,不顾反对,在金麟助那道人开坛做法,祈求于天。”
“道人在坛上推算了整整七天之后,才言说……”
话音顿止,不知想到了什么,黄老伯的脸上顿时便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
这片刻间的神情转瞬即逝,但两人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样。
褚陵皱了皱眉,“那道人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问题之时,这酒摊老板的神情竟显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咳咳……”
只见他干咳几声,又喝了几口酒润喉之后,才含糊的道:“那道人说是因为……触怒了神明,地神动怒,这才降下天罚,让金麟地动不休。”
“要想破此灾劫,需得家家户户每年都诚心供奉、按时祭祀,长此以往,才能让地神之怒渐渐平息。”
说着,黄老伯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朝供桌走去。
香烟再次升腾而起。
黄老伯一脸虔诚地手持香火,一面在神像面前躬身祭拜,一面道:“这说来也奇,自我们供奉起地神以后,只要按时祭祀,地动便当真会减少许多。”
“虽地动仍有时发生,但我们却也不会再为此而整日担忧惊惧了。”
黄老伯的这一番说辞不仅没有给两人解疑答惑,反而更让他们疑虑重重。
尤其是……此人似乎还特意隐瞒了什么,在中途一度含糊了过去。
“竟是如此!”
谢燕感叹了一声,目光在神像上停留了几息之后,状似无意地问:“不过原来神仙也会生气啊?不知这能触怒神明的,究竟是何等大事?”
黄老伯俯身的动作猛地一滞。
不过很快,他就又直起身来,头也不回地道:“神明的心思,我等凡人又如何能得知?”
他的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敷衍之意。
见再无法从这酒摊老板的口中问出什么,两人便也没再作声,只默默地喝光了杯中的酒后放下酒钱,起身离开。
在走出门之前,一道又低又轻的叹息之声轻轻地飘入了他们的耳中——
“唉,不过近来的地动也着实是过于频繁了些。”
两人回头看去,便见在他们动身的这段短暂的时间之内,那香岸之上的香烛竟又多了不少。
黄老伯形单影只地跪在供桌之前,嘴里仍在念念有词,祷告伏拜的动作不停。
檀香味慢慢飘入鼻间,浓郁的令人有些作呕。
案上那尊神像的身影随着香烛的燃烧,渐渐隐进了烟雾之中,只露出了一双嗜血的凶戾双眸,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就如同一只正安静蛰伏,伺机准备吞噬人心的恶鬼凶煞。
两人收回视线,再次并肩走了出去。
直至走出数里之后,谢燕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此地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更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