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啊......”
她年迈无力的气声仿佛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黑漆漆的瞳孔如深渊一般凝望着我。
她已经说不上几句话了,只是呼唤着我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我的心脏梗了又梗,眼里的泪花湿了又干,反反复复。
失去爷爷的奶奶,和失去外婆的我没有分别。
她一定也很想离开这个家,但她已经失去了如我这样年轻健康的身体。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在看见我以后似乎才逐渐心安。
“奶奶,我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每个月工资能有五千多吧。老板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同事们也特别照顾我。每次上班的时候,我......”
说起我在外打工的生活,我侃侃而谈没有什么停顿。
面对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奶奶,我打心眼里不知道能与她谈论什么话题。不过她现在也说不了几句话,我自顾自的说着,她倒也能静静的听着。
说到有趣的事情,她还会轻轻的点点头,像是很满意我的现状。
时间悄然流逝,昏暗的灯光下连我的眼睛都有些花了。
这时候便听见客厅里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不觉停下竖起耳朵偷听。
“那老太婆是什么德行啊?我这么多年对她也算问心无愧了,她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老头子还在的时候她是怎么对我的......”
“我妈都躺床上这么久了,你在忍忍这几年,不就什么都过去了!以前那点破事你记到现在,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了!老大死的时候你听见老太婆怎么骂我吗?她说我贱命一条才克死了老大,说我比不上老大一根手指头!你呢,你就在那听着,你帮都没帮我一句!”
“那我哥走了,她老人家伤心胡咧咧骂几句,你左耳进右耳出,听听就过去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是!你们沈家就我一个外人,就我记仇!到现在你还觉得老太婆没错是吧,她现在天天念着沈深秋,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知道对不起沈深秋了!那我呢,我这么多年的委屈她就看不见一点吗?”
妈妈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了房间里。
我愣愣的听着,直到奶奶枯瘦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指头。
“奶奶......对不起你......”
我瞳孔一震,心乱如麻。
客厅里的吵架声仍旧没有停下,可我却在无心听下去了。
舅妈告诉我,大伯作为沈家唯一的大学生,他死的那年奶奶几乎哭瞎了眼睛。
她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无法自拔,直到村里人传出了二儿媳克死大舅子的传言,奶奶才回过神来,将自己所有的不满和悲愤都加注在了妈妈身上。
爷爷在村里有些声望,他知道这些封建迷信的谣传不能信,也怕丢了他村书记的脸面,即便奶奶在怎么闹腾,他也不同意爸爸和妈妈离婚。
后来沈盛夏就来了,只是一出生就体弱,几次差点没活下去。
送去大医院里治了不知道多少钱,最后还是找了个老中医才续下来命。
奶奶就更不喜欢我妈了,和我妈扬言生不出儿子就要我妈滚回娘家去,我妈也是被欺负惨了,咬了咬牙一口应下。
谁知道我妈时运不济,第二胎又生下了我,又是女孩。
当初这些旧事闹得沈家在亲戚眼里都不入流了,我妈干脆和亲戚们都断了联系,连外婆家也几乎不踏足,就为了不用见到我二姨。
这么些年,妈妈也很苦吧?
可她过的苦,便把心里的怨怼又转嫁到了我的身上,这种行为和奶奶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正想安抚一下奶奶,房门却被用力的推开。
妈妈站在门外泪流满面,指了指我,哽咽中带着几分倔强,“你,回自己房间去。”
我不敢吭声,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还没走出几步呢,便听见我妈歇斯底里的大喊。
“老太婆!你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啊?你这么多年就没有觉得对不起我吗?你别给我装,你心里愧疚想见孙女,孙女我给你送回来了!那我呢,你对我呢!”
爸爸如一阵风似的从我身旁经过,一下冲进了奶奶的房间。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啊?”
我却听见妈妈的哭声越发绝望和可怜。
“你说啊!为什么你觉得对不起沈深秋?那我呢,我就活该吗!老太婆,你说啊......”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双冰凉的手此刻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抬眸才发现是一脸为难的沈盛夏。
她拉着我快步回到了房间,顺便把门关上。
见我满脸疏离和置疑的看着她,她才有些无奈的垂下头。
“你离家出走以后,爷爷总是怪爸妈没有好好照顾你。老爸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没心没肺的也不当回事,但是妈她就......”
床上的沈四季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没好气的说道,“我就说别让二姐回来,你偏不信......”
“闭嘴!”沈盛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沈盛夏拉着我到木板床边坐下,然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吓到你了吗?别害怕,其实你离家出走以后,老妈也很担心你的。”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浅笑。
显然我是不相信的,沈盛夏见状也只能再次叹气。
“你可能不是很懂老妈的心思,因为奶奶和你,老妈和外婆那边的人都不怎么联系,在这边又总看奶奶的脸色。她也担心你离家出走过的不好,但又觉得不想跟奶奶认输。我这么说不知道你懂不懂......”
我笑了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她有些懊恼的样子,却只能咳嗽好几声后,心急如焚的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
沈盛夏的话并不难理解,可只要我不想懂,她就永远拿我没办法。
因为一旦我说听懂了,那么往后余生我都要因为这些事,永远迁就着妈妈的疯魔和恶意。
可没有人问我,我愿不愿意?
这一刻我也终于知道了奶奶的意思,她对妈妈的磋磨全盘接受,何尝不是因为不想认输呢?
最终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赔偿对妈妈十几年来的亏欠。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个不服输的女人斗到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