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颂在祭司房中坐着,沉默无言。
她已经一连几日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不说一言,不发一词,眼中像是有着万种思绪,但又好似没有任何知觉。
祭司坐在窗边,木制的窗子今日开了一道细缝,从外面吹进来的微风拂动了祭司的银丝,吹动了他手边那根已经风干变硬的毛笔。
他一双通透湛澈的眸子注视着戟颂,寂静的室内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将军想问什么?”
祭司徐徐开口,打破了这几日来的静寂。
戟颂看向祭司。她的确是有想问的事情,只是没有确定好要不要知晓事情的真相。
“我想知道……人子三大部族有什么区别?”
戟颂身为不死族人,自生来就背负着骂名,对自己的部族并不想去了解太多。但是经过袁百新的事情之后,她总是在想人子三大部族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究竟这三大部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祭司与戟颂对视许久,徐徐说道:“白将军,真的想知道?”
“嗯。”戟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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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族不老不死,战力惊人,但在先前的不死之战中已存留无几。
长河族以信奉神教着称,不老容颜,但寿命相当于一个正常人,至多七八十岁。
岭匿族的后裔通常相貌绝美,然而他们只是不死,容颜会衰老。
他们受伤之后虽然不会死,但伤口的愈合速度并没有不死族人那么快,而且在那之后,身上会像寻常人一样留下伤疤。而他们传承的那条不死的性命,可以依据自己的意愿将这条性命,转交给自己想要转交的已死或濒死之人,而不用任何阵法辅助。
袁家老爷想要取袁百新的性命,便是看准了岭匿族中每个人世代相传的,那条不死的性命,想要借助阵法将袁百新的性命强制牵出,安放在自己已经患有绝症的身上,继续活下去。
并且一旦这条不死的性命安放到自己身上的话,将会得到永久的生命。
而袁百新已经察觉到了养父的用意,便在阵法生效之前,将自己的性命献给了许宁。
“这就是,许宁为什么会忽然出现的原因?”戟颂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回事,随即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总是会忘记过去的事情。”
“你想记住吗?”
“不管过去多么不堪……”戟颂眼中幽深,“总还是有一些事情是想要记住的。”
“你还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月么。”祭司平静地说道。
戟颂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许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和事,现在已经成了模糊的影子。戟颂沉默良久,继而说道:“那你呢?你身为长河族人……不应该活不了这么久吗。”
祭司的一双清眸泛起一丝波澜。
“没错,我是不应该活这么久的。”
祭司的母亲是个无名之辈,被人一路追杀逃到了长河地,当时的大祭司知道这个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将会成为下一任祭司,于是派神守将尚在襁褓之中的祭司接进了神宫之内。
约莫着过了五六个年月,祭司的母亲离世,而具体死因却一直不清楚。
当时祭司还年幼,无法完全掌握生为大祭司所具备的法力,因而也一直无法得知,自己的母亲究竟因何而死。
母亲死去之后,祭司想过各种办法想要再见自己的母亲一面,却没想到触碰了禁忌,被大火险些湮灭。
不过也正是在经历那场大火之后,他掌握了祭司之力,同时也知晓了他的母亲是岭匿族的后裔。
死因,是因为将生命转让给了祭司。
一般来说,岭匿族,长河族,不死族三族是无法通婚的,即便通婚,也几乎不能生育后代。
但祭司是个例外。
他继承了身为长河族人的父亲和身为岭匿族人的母亲身上所有的特性,不过年幼的他也因此十分孱弱。所以在一次濒死时,在母亲将不死的性命转让给他之后,他便拥有了和不死族人十分相似的命征。
即,不老不死。
戟颂不知道祭司忽然沉默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令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道:“没有人是不应该活着的,就连我这种满身命债的人都还活着,你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我杀了我的母亲。”祭司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话令戟颂愣在原地。
“……是天命让你杀的吗?”
“不。”祭司平静地看着戟颂,“我那时还听不到。”
屋中昏暗,两人的面容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朦胧之中。
戟颂徐徐开口:“真的有长河神么。”
祭司湛澈的眸子注视着戟颂,眼中不含一丝波澜。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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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铖在门外听到了谈话,默不作声地跑到了祭司的居所。
勒金正在祭司居所门前守着,看到许铖跑过来,以为是掌事又有什么事情,于是对许铖说道:“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吧。”
“乌鄫被先知抓了。”许铖话一出口,勒金面色一滞,随即推门进了祭司的居所。
戟颂正在给祭司房中的盆栽浇水,看了匆匆走进来的勒金一眼。
她素来和勒金不对付,想来勒金进来也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也没多大反应。
勒金向祭司微微行礼之后,径直朝着戟颂走去,神色凝重地对戟颂说道:“乌鄫出事了。”
戟颂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迷茫,看向了一旁的祭司,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走了过去。
勒金以为戟颂是要对祭司做什么,急忙前去护卫。
戟颂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勒金甩到一旁的墙壁上!
勒金撞上了一侧的书架,书掉了一地。
戟颂走到祭司面前,一手拍在桌子上,眼中顿生寒意。
“你应该告诉我的!”
祭司虽然看不到她的命格,但乌鄫的命格肯定是能看到的。
“她不会死的,只要你愿意离开。”祭司抬眼看向戟颂,一张清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戟颂扯出一丝冷笑,冷冷地看了祭司一眼之后,走出了祭司的居所。
勒金留在了祭司房中。
祭司凝视着戟颂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垂下了视线。
“其实,他们也并不是非走不可的……”勒金看着祭司,他知道祭司是想将他们二人排除在祸事之外,“如若那不死族人在的话,说不定……”
“她留下,不会有任何用处。”祭司犹记上次戟颂拼死与咒兽战斗后浑身是伤的样子。
神术巫道之事,不是不死之人应该参与进来的。
她留下,只会白白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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戟颂急匆匆地从祭司的居所里跑出来。
随着与祭司的距离逐渐拉开,她眼前的光明也在逐步消失,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边的动静。
前方出现了脚步声,戟颂停了下来。
许铖带着一干神守,走到距戟颂十步远的位置,微微颔首说道:“白将军,若是您答应离开长河地的话,我等便送……”
“不必说了,我走。”
戟颂简而言之,将腰间的大刀抽出,冲着面前的人说道:“无论尔等信或不信!若是乌鄫受了任何皮肉之苦,我必定要在各位身上加倍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