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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觅不记得她打了萧殊羽多少次。

她没有数。

况且她一贯记忆力不好,入了阴曹地府都不用喝孟婆汤的水平。

为了不让他叫出声来,桑觅还将没吃完的几颗辣椒连带着半个馒头怼进了他嘴里。

扯着萧殊羽的嘴皮子上下缝得紧合后,脑袋上渗出的血水已浸湿她的衣裳。

桑觅推开他的脑袋,凑近听了听他的心跳。

他死得很安详,看上去没受什么痛苦。

桑觅怔了片刻,用手拍了拍他那张眼下看来有些可怖的脸。

“你死了吗?”

“看来你死了……”

“你还蛮耐杀的。”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小猫。”

“我只是有点儿喜欢小棋。”

“你知道小棋吗?”

“它是一只圆圆的小猫。”

“我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过来。”

“它真聪明。”

“话说回来,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桑觅自顾自地嘟囔着,对着萧殊羽的尸体,回想起那日白马寺发生的事情,少见地反思起了自己的行为。

她那天没有吃饱饭,而且太不谨慎了,一击不成后续再难行动……

下回杀人之前,她可得多吃点。

桑觅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谢择弈的事情。

糟了,谢择弈没有馒头吃了。

几道高墙之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不远处有一群人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隐隐约约间夹杂着各种号令之声。

桑觅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踩着几具陌生的尸体走了几步,迅速翻上了高墙。

她在皇城顶上躲躲藏藏转悠良久,在一堵漆黑的宫殿高墙下,找到了正与人说完话告别的谢择弈,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懂。

他好像在找人,梁王,还有张家的人……

总之,谢择弈貌似真的在忙。

桑觅趴在瓦片上盯着他看,双眼像猫一样变得幽深,一眨不眨。

倏然觉察到,他看起来很累……

桑觅一动不动的身体悄悄挪了挪,思考之下,决定先去找自己丢掉的那颗心。

——

望京城西郊的一处宅院,一片幽黑静谧。

直到一阵匆忙的马蹄声将这片宁静打破。

换了一身简便衣裳的男子从马背上翻滚而下,险些摔倒在地,他跌跌撞撞地站稳,单手扶了扶脑袋上的莲花冠,搂紧怀中鼓囊囊的包袱,紧张兮兮地敲响了熟悉的房门。

轻叩了一会儿前门门板,一名年轻女子迅速过来开门。

女子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别问那么多!”男子粗鲁地推开她挤进屋中,“不是说了吗,近日可能要夜里来寻你!”

年轻女子笑着回应:“奴家记着呢,这不是做好准备等着你这坏胚了?天黑之前我就洗过澡了……”

“别废话!”

男子打断了她,一面拉紧房门,一面补充道:“我得在这里躲一下,天亮之后便出城!”

女子突然被训斥略显错愕,但很快缓过神来。

“行行行,奴家这儿你想待多久待多久……”

她媚笑着,好意伸手去接他怀里抱紧的包袱:“你这包袱里是什么东西,方方正正的,装得那么好,又是哪里弄来的宝贝?”

“别碰我的东西,这可是天大的宝贝!”

男人拽紧包袱,怒视她:“快把门窗锁好,将那些我给你符纸张贴在门窗上,莫要让妖魔鬼怪进门了!”

“什么鬼?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这符纸不是你自己说的骗人玩意儿吗?”

女子这下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男人喝斥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慌慌张张地退了半步。

“你这贱婢不懂!世上真有妖怪!”

男人带着几分又惊又怕,低吼道。

娇媚的年轻女子不由得问了一句:“你喝多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踹了她一脚。

“贱婢,别多问,速速去办!”

女子惊呼一声倒在地上,登时面色惨白,不敢再多问,仓皇从地上爬起之后,回屋取符纸且麻利地关紧门窗。

当她来到紧闭的正门后贴上符纸时,一块石头重重地敲在了她的脑门上。

女子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桑觅捏紧手中的石头,盯着晕厥的女人思忖了很久,也没明白她是谁。

道士的妻子?道士的外室?道士的妓子?

她不晓得,道士是不是能养外室。

反正,她的心脏眼下隐隐散发着一股味儿。

循着这股气味,她很容易就能找到这臭道士去了哪里。

说实话,这味儿有点难闻。

她的心脏,大概是坏掉了。

依稀记得这些家伙挖出自己心脏时惊叹不已,似乎真把那东西当成了所谓妖丹,殊不知,人的心脏刚挖出来的时候,都会蹦跶上一阵。

桑觅挖过的心多,经验颇为丰富,自是知道这些。

或许,是因为她先是植物,而后才是植物人。

能以灵血养草株的极心异力,要作用于他人,终究无法脱离花花草草。

萧殊羽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觉得那颗心是个宝贝。

桑觅暗暗嗅了嗅,漫不经心地瞥了瞥张贴在门板上,歪歪扭扭的符咒,随即转过身去,看向燃起灯火的小院房间。

她一步一步往里走,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屋子里的张既尘死死地捧着盒子,紧张到嘴唇发白,他哆嗦着跪了下来,整个人神神道道地念着几句含糊不清的道门经文。

对着窗口处拜了拜后,张既尘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长生、长生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什么皇帝不皇帝,哪有得道成仙厉害,愚蠢的凡人啊……真是没想到,这种机缘会到我手中,妖孽横行,祖师爷在上……弟子既尘,求祖师爷保佑……”

最后一拜,起身时,拉长的身影已盖在了他头顶上。

张既尘盯着地上的微微摇曳的黑影看,顿时冷汗直冒。

他仓惶不安地转头,一时目瞪口呆。

桑觅弯了弯腰,杏眼微凝,好奇地瞧着他。

“祖师爷来了吗?”

张既尘吓坏了:“你,你是人是鬼?!”

桑觅挠头:“你们怎么都说一样的话?”

张既尘一阵左顾右盼,慌慌张张地在地上挪着自己的位置,很快便退到了墙边。

“丽娘,丽娘呢?你把她怎么样了?你这妖孽,到底要做什么?”

桑觅略显无辜,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回想起碧珠给她讲的话本集子中,欺骗书生的妖孽们,不是爱吃人,就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怪物,自己不仅没有吃人的毛病,这张脸,更是一点儿也不可怕。

她揉了一把自己的脸,缓了缓神,随即温柔地说道:“你拿走了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

张既尘吓得抖如筛糠,靠在角落里发抖,忙不迭地将那个盒子丢到她脚边。

“别、别杀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要寻仇,找梁王去罢!是他、是他要找长生花,是他要食长生肉……”

哆哆嗦嗦的解释声中,盒子里裹了好几层以备炼丹矿粉的人心骨碌碌滚了出来。

这颗心早已死气沉沉,上面还挂了一张装模作样的符纸。

桑觅怔怔地瞧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一种荒诞。

人们似乎总是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做出一些古怪的行为,她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是妖孽,可人与妖的区别、界限到底在哪里呢?妄图长生的人,又有何资格说妖孽这两个字?

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才是人间最大的妖孽。

张既尘见她发起呆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还没来得及站直,人便因为紧张害怕摔倒在了地上。

“妖、妖孽!”

他惊恐地喘着气,如狗一般在地上爬行。

桑觅有所回神,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那颗发白的人心,朝着张既尘的后脑砸了过去。

略有弹性的心重重砸下,张既尘脑袋一歪,轻叫一声后趴在了地上。

“我、我还你了……你别杀我……饶命、饶我一条狗命啊……”

张既尘并没有直觉晕过去,他顾不得脑袋上的钝痛,狼狈不堪地爬起,转过身就是对着桑觅连连磕头。

“心已经还你了,别杀我……别杀我……女菩萨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条狗命……”

桑觅揪住了他一把头发,将他提了起来:“是嘛,还我就好了。”

张既尘两腿无力,任由她抓着头发提起,战战兢兢之间迎上她的正脸。

桑觅举起左手将他提高,另一只垂下的右手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的胸口,硬生生挖出了里面那颗发烫的心脏。

“这才叫还。”

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浸满了她整只手。

面前的男人瞪大双眼,无力地倒下,桑觅及时提溜住他,掐着他的喉咙掰开他的嘴巴。

随着轻微的咔擦声,上下颌骨错开来,她一股脑将他的心塞进了他嘴里。

“吃心,长生。”

桑觅喃喃地说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以怪异的模样死去。

她手一松,毫无生息的男人僵硬地躺倒下去,瞪大的双眼再也没有闭合。

没有掩埋尸体,桑觅将发白的“长生心”重新装回盒子里,就这么复归黑夜。

桑大人总说一身凛然正气,不惧世上妖魔鬼怪。

然而这世上,或许是需要妖魔鬼怪的。

含冤而死的人会变成鬼怪来复仇,无辜受难者,魂从地府来讨命……

没有妖魔鬼怪,才有了更多的肆无忌惮。

……

打算回家的桑觅有点迷路了。

堪称奇特的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她,还是莫名其妙回到了谢家。

彼时的谢家宅邸各个房门紧闭,安静得吓人。

家中管事似乎早已得了吩咐,谨慎非常。

桑觅用脏兮兮的衣服包着那个道士留下的盒子翻墙回了家,越过几个值夜的下人进了小院,落地后便撞见了两盏灯火旁静坐着的谢择弈。

她像被捉住的小偷似的,抱紧怀里的盒子,吓了一跳:“你、你在家啊?”

谢择弈也微微惊了惊,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她,很快放下心来。

“怎么又弄脏了。”

他先是问了一句,继而解释道:“他们找到了萧殊羽的尸体,虽然没有声张,但好些人都看见了,他死状奇异,有人说他是杀兄弑父遭了反噬,邪魔取命,故而死得凄惨,我猜想,你可能回家了,所以先回来看看……”

言外之意已是显而易见。

“你去过皇城,衣服又弄脏了。”

萧殊羽金蝉脱壳后死状可怖,跟桑觅脱不了干系。

桑觅缩了缩脖子,不禁有些窘迫。

她低垂着脑袋,像犯错的孩子似的嘟囔:“唔……我忘了……他那人老撒谎……我根本没有杀他……反正他就是、有妖怪看不下去了吧……”

谢择弈上前两步,轻轻掐了掐她的左手胳膊,上下捏了捏。

“你的、手臂……”

桑觅动了动胳膊,随口回话:“我手很好啊……”

“疼吗?”

“我才不疼。”

桑觅无所谓地回着,不太愿意跟他聊自己那些不太寻常的地方,于是转开了话头。

“那个,谢、谢择弈……我有个问题……”

她好像叫他的名字都会不自在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择弈问:“什么问题?”

桑觅迟疑着,问道:“你饿不饿?”

“……”

他一时无话。

她又说:“你好像瘦了。”

“……”

谢择弈沉默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哪有人瘦得那么快的?

简单纯粹的问题,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成了最动人的关心。

旁人都在关心这江山会如何,至高无上的大权会如何,那些明里暗里的斗争,结果会如何……

唯有他的觅儿,在关心他肚子饿不饿。

“我不饿,我也没有变瘦。”

谢择弈平淡如常地回着,视线一转,看向她怀里的包裹。

“觅儿拿的是什么东西?”

桑觅犹犹豫豫地打开衣裳包裹,取出了那个盒子。

“道士说的长生心。”

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像是一块有点难看的石头。

谢择弈看了看,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的……”

桑觅嫌弃地阖上盖子,小脸都快皱成一团:“是啊,好恶心噢,他们竟然要吃心,上面还弄了不少硫磺火药什么的,一下子更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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