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来了。
杀人的人也终于来了。
那层薄薄的结界也如同泡沫一样破裂。
但朱子修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成熟的杀手是没有杀气的,杀人于他们而言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人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有杀气么?
隐雾山庄的护卫个个打足精神将庄主的寝屋围了个水泄不通,饶是如此,这群蠢驴木马还是没有发觉十来个杀手已经摸到了庄主的床前,寒如月光的刀高高举起,大腹便便的庄主还在熟睡。
寒光一闪,动手的人“咦”了一声,他的刀如同砍到了石头,“当”得一声,带着阵阵尾音,庄主还在熟睡,杀手的一刀竟然还不如夏夜里的蚊子有杀伤力!
杀手们面面相觑,他们的手中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刀下不知砍了多少首级,却从未见过这样硬的脖子,杀手的刀已经卷刃,他们环顾四周,想瞧瞧是不是有那个高人在暗中使坏,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门外的护卫“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房梁上也空无一人。
又换了一个杀手,对准庄主的脖子又是一刀,杀手下意识地闭了下眼,按照他的经验,脖子上的血会冲出来,溅射到他眼睛里,那粘稠腥臭的感觉可不太舒服。
没有血溅射出来,
那个庄主甚至没有醒,
他的刀也卷了刃。
杀手们惊诧不已,心道今晚不是见了鬼就是碰到了神,可任务不能轻易放弃,接着又换了一个杀手,又是一把打磨得能吹毛断发的杀人刀!
或许这死胖子只是脖子硬,其他的地方也未必,这个杀手这样想,手里的刀也换了地方,朝着庄主的小腹刺去,他本来是想用“砍”的,可这庄主太胖,肚子中不知藏了多少黄油,砍将出来,未免影响食欲,于是他改成了“刺”,刀一般不用来刺,容易断刃,果然,他的刀尖断了,飞射出去,还差点伤了同伴。
“这死胖子的肚子比脖子还硬!”杀手退了开去,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断刀。
“怎么办?”众杀手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人群中的最后一人,他从一进来就在人群的最后面,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玩弄着酒盏,他缓缓站起,走到庄主床边,又缓缓拔出手中的刀,他的刀不是凡刀,是周穆王的割玉之刀,劈山裂石如同切泥,刀口比冷霜还要寒上三分,众杀手退在一旁,怕被误伤。
他懒洋洋地,眼睛也不眨地把刀砍了过去,与其说是“砍”,不如说是“放”,根
本没带半分力气,只是手抬起来,又让手顺势掉下了而已,这么锋利的刀,哪里还需要力气?
那庄主忽然从床上弹起,越过杀手,坐在了窗沿上,动作潇洒飘逸,和他的体型极不相称,整张床忽然从中间断开,并没发出多大响动。
拿着宝刀的杀手隔着蒙脸布回头看着庄主,说出的话竟然是少女的声音,分外好听:“果然在装睡。”
庄主笑眯眯道:“暗影阁原来还有女杀手,小姑娘不好好寻个郎君相夫教子,竟做起这血腥勾当,实在可惜。”
女杀手目光如钩:“你不是赵北山,是他请来的护卫?”
庄主道:“赵北山?你是说那个胖庄主么,我自然不是他,若我是他,恐怕早就死了吧!”
“不管你是谁,阻挠暗影阁办事的人从未有一个活口。”
庄主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那……那我就做这第一个活口吧!”
众杀手一拥而上,欲将此人乱刀分尸,可这场打斗却在一瞬间结束,庄主的袖中连发数十枚无形剑气,杀手们被打的鼻青脸肿,血流如注,满地打滚是痛苦不堪,饶是如此却无人发出一声惨叫,他们训练有素,从不在执行任务之时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女杀手没有受伤,那庄主似乎没有兴趣对女人动手,不过女杀手的宝刀却被他夺了过来,他指尖燃起火苗点上了灯,借着灯光打量起这把宝刀来。
“昆吾刀,炎黄八神刀之一,周穆王的刀,不错不错。”他将刀丢回给女杀手,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管事的,就说赵北山的命我保了,你们不要试图探听我的来历,更不许为难我要保的人,这是我与暗影阁第一次交手,也希望是最后一次,我不愿意和任何人为敌,若是你们想要触我霉头,非要和我过不去,那我便踏平暗影阁,替人间除了这个祸害。看在凌渊的份上,今夜我便饶了你们,快走吧!”
众杀手低着头悻悻从屋顶离开,唯有女杀手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你方才使的是袖里箭?这是魔族的功法,你是魔族的人?还有,你认识我们祖师爷凌渊将军?”
“我适才说的话你是没听到么?”
女杀手又看了他一眼,随即离开。
便在此时,门外涌进一批人来,带头的正是赵北山这个胖庄主,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惊诧道:“仙童果然好手段,变化之术如此高深莫测,以假乱真,如同照镜子一般。”
朱子修褪去赵北山的外形,显露出周鹿的真身来,没好气地说道:“孤陋寡闻。”
赵北山死里逃生,自然不会理会朱子修的讥讽,忙跪下谢罪:“小人命在旦夕,对仙童多有得罪,实在是逼不得已,如今仙童神威大显,保我性命,小人感恩戴德,相救之情无以为报,万两谢仪奉上,还请仙童笑纳。”
一万两黄金,足足一口大犀皮箱子,打开之后,金光奕奕,借着月光将房间照的通亮。
朱子修道:“钱我自然会收下,但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若胆敢再威胁于我,我会让你感受一下比暗影阁还凶恶十倍的手段!”
方才的一切赵北山都看在眼里,这小小仙童抬手之间打败十几个杀手,好似不费吹灰之力,若是他早知道这仙童有如此手段,他断断是不敢造次的,他磕头如鸡啄米,身子抖如筛糠,忙道:“不敢不敢……另外,这隐雾山庄便赠予恩公,这里虽然偏僻,却是个修道的好所在。”
朱子修嘴角一扬,半笑不笑,也不理会赵北山,径直走了。
翌日,一家四口带着重金坐着轿子回到村子,自此之后仙童之名传遍十里八乡,声望日隆,朱子修把价格抬到了一百两黄金,而且一天只“开眼”一次,他并不是贪图钱财的人,而是不愿意再理会俗事,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此生,但求不要再有波澜。
他每夜仍是会望着月亮,
仍是会流泪。
周鹿问起,他还是会说是练功太劳累,眼睛酸。
可周鹿从未见过他练功。
这是暗影阁的杀手第一次失败,佣金退回不说,还被雇主冷嘲热讽了一番,他们不杀没有赏金的人,不然那个雇主只怕已经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岗了。
去隐雾山庄执行任务的这些人都被砍下了一根手指,除了那个女杀手,原因是她的手长得很好看,老大不忍心。
“手是女人第二张脸,砍了是不是太可惜了,你就算了吧。”老大如是说。
女杀手道:“可他们都砍了,我不砍?”
老大说道:“暗影阁中但凡穿黑衣服的都是我说了算,我说不砍,就不砍。”
女杀手不再说话。
老大又道:“哎,你是说那个保赵北山的家伙是魔族的?”
“魔族功法,袖里箭,九头蛟家的。”
老大笑道:“不错,不错,书读得多就是有好处啊!”
女杀手又道:“要不要报复?”
“不不不,”老大摆摆手,说道,“管他是什么东西,咱们佣金都退了,还杀个屁,再说了,能说出凌渊二字的,管他是神是魔,都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算了算了,少挣点也没什么,咱不惹他,哈哈,不惹他。”
“可……”
老大打断她:“哎呀,你这小姑娘怎么老是喜欢杀人呢,应该搞什么都弄不灵清,去去去,给我煮碗粥去,大早上空着肚子去退钱,还以为能蹭个早饭,早饭早饭没吃到,吃了一肚子气……顺便炒俩配粥小菜,鸡蛋和炒豆腐干都可以的。”
“哦。”女杀手放下手里杀人的刀,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切葱,老大最喜欢吃葱。
厨房外就是一个院子,院前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河里有几窝不大不小的白条,岸上有一排不大不小的杨柳树,杨柳树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男人拿着一根不长不短的鱼竿正哼着一曲不荤不素的小调,女杀手看着这个不好不坏的男人,将手里的葱花撒向碟中的辣椒炒蛋。
“杀杀,我觉得你可以不干咱这行了。”老大嚼着一口鸡蛋,混着口说道。
女杀手道:“是因为我失了手,暗影阁不要我了?”
老大摇摇头,又夹起一块鸡蛋咀嚼开来,混着米粥吞了一口,说道:“还好我没砍你的手指,不然岂不是要饿死?”
女杀手道:“我宁愿不要手指……”
老大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咱们暗影阁杀人是为了钱,可不是图好玩,你这么好的厨艺,开个酒楼不一样赚钱么?”
女杀手执拗道:“我偏不,我就是要杀坏人,你不让我当杀手,干嘛给我取名叫杀杀?”
“本来杀手应该只看钱,不挑好人坏人”老大忽然正色道,“杀好人往往更赚钱,因为坏人的钱更多,可我总是狠不下心来,你说我们明明已经干了这个营生,还非要讲究原则,是不是有点既要当那啥又要立牌坊的意思?”
杀杀道:“那总不能为了钱没有底线吧?”
老大点点头,伸了个腰:“生意难做啊,所以才想让你开个酒楼,一个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总归不好,就当个厨子不是挺好的么,非要当杀手,这许多年莫说是人,就连只鸡也没见你杀过!”
“想让我走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就算开酒楼,那也是阁里的产业,我们是分不开的。”
杀杀笑了笑:“酒楼的事以后再说吧,昨晚的事真就这么算了?”
“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暗影阁那群穿白衣服的傻子们非要和我们争阁主位,我要是输了,咱们穿黑衣服的就没立足之地啦,听说我师父那个老顽固找到一个说是凌渊将军的亲传弟子,要奉他为阁主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唬人……”
老大喝完米粥,把两碟小菜扒拉干净,赞道:“还是炒鸡蛋好吃,尤其是你炒的,城里的厨子也不如你。”
“要真的是凌渊祖师爷的亲传弟子,我们岂不是没了胜算?”
老大道:“那怕什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呗,师父能请来凌渊弟子,我就能把凌渊祖师爷也请过来,到时候打上一打,看他们搞不搞得灵请,是我们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杀杀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能把祖师爷请来,我给你做一年的菜,而且不带重样的。”
老大点点头,喃喃道:“那我得去做几套新衣服才好。”
“什么意思?”
“吃胖了,怕衣服勒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