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在继国家一直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只在少爷八岁的那一年,事情似乎发生了改变。
那一次出门,在老爷已经回来的傍晚时分,缘一少爷并未跟随父亲一齐归家。
阿系一直伸着脖子在人群中寻找,在一群成人武士之中寻找一个孩童,本该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可是,她怎么也没找到缘一少爷的身影。
“这个逆子!”
一行人前面的老爷脱下盔甲后,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气得连侍者端上来的饭菜也没吃,只是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阿系找相熟的武士悄悄打听,才知道——天呐!缘一少爷在除匪回来的路上竟然弃刀出逃,骑着马远走,至今不知所踪。
老爷有派人前去寻找,但到现在还无人回来禀告。
阿系缩着脖子待在人群后面,有些明白老爷如今的暴怒了。
即便是阿系,也不明白少爷这般举动的缘由。
但没生气多久,老爷还是让部下将侍候缘一的仆人带了上来。
阿系跪在堂下,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爷威严的声音远远地从堂上传来:“缘一平日里……对我继国家有不满吗?”
阿系瑟瑟发抖地连忙摇头:“少爷从未有过不满。”
“哼!”老爷发出响亮的冷哼声,然后继续问她,“你是贴身侍候他的人,你觉得他会跑去哪里?”
阿系:“——???”
她简直吓傻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缘一少爷去哪里?
去哪里?
除去今日,他连继国城都很少出去,他还会去哪里?
更何况,即便是贴身侍候,缘一少爷对阿系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亲近,他总是沉默着,沉默着,心中好像有许多的事情,也可能根本什么都没想,但总而言之,他从来不会主动把自己的心里事告诉阿系。
阿系坚守作为仆人的本分,也很少去主动探听。
可仅仅如此……难道她已经是继国府中与缘一少爷最亲近的人了吗?
阿系根本不敢多问。
她跪在堂下,跟着老爷的询问,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缘一少爷和自己说过的寥寥无几的话语。
他想去哪里?
他会去哪里?
他……
咦——?
这根本不是多么难回答上的事情,因为,当阿系带着目的去回忆,去回想缘一少爷和她说过的话语……
“清……清水寺——!”阿系抬起头,几乎是惊喜地从记忆里翻出来这个地点,“一定是清水寺!因为岩胜少爷在那里!”
“……”
“……”
周围一静。
堂上的人,堂下的人,左右的人,一下都安静下来。
继国老爷眯着眼睛,神色莫测地打量堂下的女人,慢条斯理地问她:“你如此确定?”
阿系立刻又战战兢兢起来:“是,是的!因为缘一少爷一直都很思念岩胜少爷……所以我想……”
“好了!”
家主已经懒得听这个女人继续说下去了,反正后面肯定是一些没用的话。
他一挥手,左右的家臣中立刻走出来了一位,听从吩咐,这位上马前往清水寺探寻。
阿系也腿软手软地被人带了下去。
到傍晚的时候,好消息被回归的家臣带了回来:
“缘一少爷,的确在清水寺。”
坏消息同样被带了回来:
“岩胜少爷说……缘一少爷歇一晚上,明日再回来。”
听到消息的老爷勃然大怒,一拂手,桌案上的茶盏掉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阿系在外头都能听到继国老爷震怒的喝骂声:
“继国岩胜……他说什么你就听从了?他不过是清水寺的一个武僧,你竟然听从他的话?”
听到这话,屋外的侍从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清水寺的武僧?可是岩胜少爷没有正式出家吧?
——他依旧还姓继国呢!
——而且……缘一少爷很是亲近他……
阿系距离房门比较近,后面武士先生低声解释的言语,她就听到了一两句:
“……缘一少爷也不愿意回来……“
“……想到……他们毕竟是兄弟……”
“……作为兄长……劝说……”
然后继国家主更加震怒的声音传来:
“逆子!都是逆子!“
屋子里很快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爷气得在木质的榻榻米上不断踱步——需要有人来承受他的怒火,可那个人暂时还不在他面前。
有人忤逆自己的指令,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愤怒,压抑自己的不满,泄愤的需求无法立刻得到满足——对于不可一世的继国老爷来说,这些应该也是相当难得的体会。
这个夜晚,无论对继国的家主,还是对继国家的仆人,都相当难熬。
第二天一早,就有继国的家臣们集合起来,骑马前去清水寺接少主归来。
这次的行程很是顺利,太阳还没升上最高点,缘一少爷已经被人簇拥着回来了。
同样是那个审判的大堂,堂上是怒气冲冲的继国家主,左右是观看审判的家臣与侍从,堂下是跪着接受审判的人。
“你还有脸回来?”
继国老爷坐在堂上,冷着脸喝问。
听到这话,缘一少爷迷茫地眨眨眼:“是您差人将我接回的。”
继国老爷白色的面孔立刻就变成了红色,声音也高了起来:“你在质疑我?”
众人都战战兢兢低下了头,只听到厅堂中央,孩童平静的声音诉说真实:“我只是在说实话。”
“你!你!”继国老爷气得够呛,他很快放弃了无谓的口舌之争,让人将少爷绑缚起来,放在矮凳上。
“打!给我狠狠地打!忤逆君父!给我打醒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老爷的咆哮声简直要把厅堂的纸门都冲破了。
阿系站在一边的人群中,大气都不敢喘。
该如何是好?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岩胜少爷刚离开的时候。
那时候缘一少爷刚刚成为继国家的少主,却什么也不知道,老爷对他的言行礼仪总是不满,于是缘一少爷总是伤痕累累,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到一块好肉……
但那时候不过是老爷气急了自行做出的惩戒,现在……
这么多人,这么粗的棍棒,缘一少爷根本无法反抗……这!这!
阿系慌得眼泪直流。
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而很快,她也不需要往下想了。
因为在第一棍落下之前,缘一少爷挣脱了束缚,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呼啦”一下,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快活地跑出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