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夕阳如血,晚风带着燥热,树叶哗啦啦的响着。
就连乌鸦的叫声也如同曹德富此刻的心情。
好歹是她们整个大队都知名的巧手,谁不说他们编的东西结实耐用,还好看。
结果呢?
看着递到面前的几个成品,连带着样品一起。
对比简直惨烈。
曹德富都替他们尴尬。
“一天了,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东西?”
曹德富不理解,样品都给你们了,又不是很难的手艺,照着做不就行了?就这样还能拿出这些狗都不看的东西给他看?
西张村的张朝龙尴尬的后退一步。
为着竹编作坊的事情,郭主任都放话让他在整个大队里挑人了。
三个人,给他的都是什么玩意。
“这真的不怪我们,你看人家这竹子处理的,怎么把竹片削的这么均匀?
曹队长你要是给我们多一点时间就算了,可就一天,打磨竹片都来不及,你不能用我们手工做的东西和机器做的东西对比啊。”
张朝龙还委屈呢。
昨儿找他们,只说书记给的任务,让他们一天之内仿制出来。
他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他们昨儿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研究,做成这样他们已经尽力了。
他们这是人的手,怎么可能把竹丝劈的和机器处理的一样均匀。
“谁跟你说这是机器做出来的?这就是手工做的!”
虽然书记给他打了预防针,知道这些人不可能轻易的做出和曹崇敬一样的东西,可对比这么惨烈,不是显得他这个举动里外不是人?
“胡扯,曹队长你自己看看,就这竹片和竹丝,你说是手工弄出来的?你亏不亏心?”
曹德富深吸一口气,“得了,我也不跟你们掰扯,这事儿,机会给你们了,你们自己不争气,希望你们以后不会后悔才好。”
将几人送走,曹德富回头看那些东西还是觉得闹心。
可事情还要办。
憋屈的拿着东西找到了郭书记住的地方。
“看吧,都说了没那么容易的。”郭书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这不也是好心吗?要是机会都不给他们,直接就定了给崇敬一成的分红,他们后面知道了不得闹起来啊。我真是……”
曹德富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崇敬那是我亲侄子,我为了大家的利益都做到这一步了,还要怎么样?”
看到曹德富一脸沮丧的样子,郭书记丝毫不放在心上。
“也没人怪你啊,这样刚好,村委办公室可以弄起来了,你跟你那大侄子说,一成的分红,让他和村里签个合同,到时候盖上公章什么的,手续给他弄齐全了。
下一次他和供销社的交易,就要算村里的了。”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
“你去找会计,你们合计一下,综合这些东西的售价,制作难度,还有各个工序,你们商量个章程出来,一件东西要多少工分合适。
还有村里出地方厂房,村里要占多少分红,这事儿后续咱们几个村委开会商量。”
一桩桩一件件,哪里都是事,村集体的事情更不好弄。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
直到竹编作坊的事情说完,曹德富抹了抹额头的汗,要不怎么人家是书记呢。
这事儿搁自己看来,就想不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能让人提前仿制一下,都算是他在村里生活久了,了解乡亲们的性子。
也是未雨绸缪了。
“哦,对了,我联系了县里宣传队的,等其他几个小队的大食堂都弄好,让他们下来给咱放电影,也算是热闹一下子。”
曹德富微微瞪大双眼,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在咱村里放?”
“不然呢?”
这是他给村里争取的福利,最好能辐射整个大队,曹家集的位置就刚刚好。
其他几个小队过来的距离都差不多。
“这消息我能提前说出去吧?”
曹德富语气有点兴奋,放电影啊,还是九年前才有的待遇。
郭书记看他一眼,还没说话。
这一眼,就跟冷水一样立刻把曹德富泼醒了。
“你要是想把村里挤爆,那我也没意见。”
他们村想看电影,其他村就不想了吗。
消息要是提前几天散出去,可想而知,到时候村里会来多少附近村子的人。
就他们红星大队都两千多人了……
曹德富打了个激灵,“嘿嘿,那啥,我先走了,去找崇敬谈谈。”
“谈什么,你合同拟好了?”
呃……
……
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中,西厢的书房摇曳着烛火。
刘新哲面前桌上平铺着几张纸,上面是他下午用人脉联系的各地的人传回来的电报。
其中一张纸上写着曹崇敬今天在他桌子上写的东西。
他把那些相关联的东西排列好。
越看越是心惊。
他知道他自己查的是冰山一角。
以他刘家的能力在县里还能数的着,市里也能走一走,但放眼省里,全国,他们家也不过是蝼蚁。
他父亲让妹妹嫁给孙远中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新时代来临,大争之世,却是他们这样的人的末世。
父亲以为,他们这样的小角色,只要臣服,献出所有的家产,只做个普通人,就没人会跟他们计较,也能让他们安然度过未来十几年。
十几年后,自然会有人冲在前面,为他们打开一个局面,到时候他只要跟上就行。
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镇政府那些人的态度还不够好吗。
可是瞧瞧他查到了什么……
相比较这些纸上记录的人名,他刘家又算什么?
深吸口气,他拿起桌上的纸张在烛台上点燃。
看着火苗变大,吞噬一切,片刻之后熄灭。
在那些搅弄风云的人眼里,他和曹崇敬孙远中有什么区别?
或许有的,他们是贫农,而他是资本家。
他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见识过的十里洋场腐朽的繁华崩塌。
鬣狗从阴暗的角落冲出来,啃食一切。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清醒。
什么表面臣服,转战幕后,黑白通吃。
通通都是狗屁。
就连曹崇敬都能通过蛛丝马迹看出他想要做什么,他不信公家没人查他。
但还能让他在此前毫无所觉……
刘新哲想笑,笑自己的天真。
果然,父亲说的是对的,与鸿鹄舞,才知天地浩瀚。
他这近十年,安安分分的待在小镇上,把人都待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