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高悬于空,子夜树静谷深。
山谷中,负责看守的士兵们抱着长矛打着盹。静悄悄的营地里,唯有一处篝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距离篝火几步之遥,一方营帐中依旧亮着火光。帐幕上人影交叠,不时有歌舞声从帐中传出。
帐内灯火阑珊,座上推杯换盏,席上酒喝到一半,几名舞姬在下首翩翩起舞。
上座坐有一长髯公,年约四十出头,腰挂碧玉珠饰,身着绛红衣衫,时而得意拂须大笑,时而跃跃欲动,想下场共舞。
这不是别人,正是柴威座下的得意谋士魏度!
正是酒酣耳热时,有人从座中起身,向此公一揖手:“小人幸得魏大人青睐,无以为报。恰好近日遍寻各地美人,得一佳人,特为大人献上。”
此人是白日随着外面的车队刚回来的柳副将,得了魏度提点。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座上的魏度醉得两颊酡红,闻言笑道:“能让怀逸看上的,也不知是何等绝世姿色!”
柳怀逸笑而不语,拍拍手示意后面人上来。只见两名侍者搀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一步一生莲地走上前来。
缓缓掀开遮挡在脸前的轻薄白纱,玉面朱唇,似泪花钿。美人含羞带怯地悄悄抬眼,瞬而眼眸流转间,眉目传情。看得人只一眼,便直接酥了骨头。
“如此美人,真乃世间难得!”魏度看得眼睛都直了,急得就想把人搂在怀里。
却见那女子一步步走过来,面上反而更添悲色。直至走到他面前,已是口啼妆泪,看那形状,才知是被强推过来的。
“这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宋怀逸压低了声音,斥责道,“跟了魏大人,难道委屈了你?”
女子显然畏惧他,忙以衣袖掩了口,垂下眼道:“问魏大人安。”
“好、好、好!”魏度喜得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把将这佳人搂入怀中,将别的都抛于脑后了。
柳怀逸见状,自是喜上眉梢,可座中也有人面色不虞,显露出不赞成的神情。
不过他才不管这些,谢过了魏度的赏赐,之后还拿出了不少奇巧玩意儿献上来。
宴会歌舞升平,酒樽隐隐见底。到了最后,还是年纪尚轻的青年从席间起身而出,向魏度劝谏奇珍美女虽好,却不该过度。若是因此误了事,那便不值当了。
寥寥几语间,那青年说得字字铿锵,铮铮有声。
位于上座的魏度却越听脸色越难看,勉强挤出一点耐心,朝来人挥了挥手,说了知道了便让他下去就是。
可眼前的愣头青就如同看不懂脸色一般,依旧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想继续道:
“大人,您身为谋士,自是要担起劝谏主君的大任。殊不知前朝太宗有魏征在侧——”
“我让你滚!”
喝多了的魏度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顿时勃然大怒,猛地一下从座中站起,连带着推翻小案。只听叮呤咣啷一阵巨响,桌上的酒菜全被洒落到地上。
“都给我滚!”
盛怒之下,魏度当即下了逐客令。
他怀中的美人见他发怒,禁不住失声尖叫,瑟瑟发抖地躲到一旁。
席上众人都被他这模样吓住了,连连喏喏应声退下。不多时,帐中就只剩下魏度的几个心腹侍从,还有那名刚刚被献上的美人被强行留住,无法离开。
“美人儿,你走什么?——过来我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魏度刚发完脾气,转眼便变得好言好语起来,拉住一旁的佳人抱在怀里。
美人不堪惊吓,只能勉强应付道:“奴小名绿珠,正欲为大人收拾小案与酒菜。”
听了这一番话,醉态毕露的魏度这才放下心来,任由她收拾去了。绿珠默默收拾干净残局,又为他斟了一杯酒,暗自垂着泪。
不过灯火几轮明暗间,帐中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帐外站岗的兵卒被方才那一闹吓了一大跳,清醒了大半,见帐中仍然载歌载舞才放下心来,接着陷入美梦当中。
然而,没一会儿,帐中传来了酒器破碎的声音,似乎被打砸在地,之后再没听见有任何言语声。
“大人在里面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有个小兵犹豫了起来,迟疑地说。而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惶惶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帐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紧接着,便有一女子鬓发散乱,提着松松垮垮的艳丽长裙,踉踉跄跄地跑出帐外,口中大喊:“不、不好了,魏度、魏大人他,暴毙了!”
“......什么?不过设宴喝了点酒,人就这么殁了?”
一大清早,柴威得知了这个消息,简直难以置信。
“正是。”站在下首的下属答道:“宴席还未撤下,魏大人突然声音沙哑,咳嗽几下后就说不出话来,而后呼吸困难,脸色发紫,口吐白沫,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当场没了气息!”
柴威面露悲痛,眼神却凌厉无比,巡视众人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我觉得像是谋杀。不知诸位先生,有谁能助我调查此案,找出真凶?”
良久过后,堂下依旧无人敢应声,大部分人环顾左右,都在逃避这个问题。
“主君,我想举荐一人。此人精通仵作之术,或许能派上用处。”
倏忽,有一人从堂下走出,躬身拜言。
柴威定睛一看,不禁觉得他十分面熟。得了旁边人的提醒,才想起这正是自己半月前看上的,能够改进武器的那位举人陈寅。
柴威不由大喜过望,连忙招呼他走上前来:“不知先生想要举荐的是哪位贤士?”
“倒也不算什么才人贤士,不过是山野间一术士罢了,”方宁随着陈寅款款走上前来,潇洒一揖,就算是拜见过了,“在下方宁,见过主君。”
说着,她抬起眼,霎时锋芒毕露,目光炯炯有神:“如果主君信我,不妨让我一试。”
“好,我信你!”
柴威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能用的人,想也不想,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方宁也不啰嗦,直接踏入魏度的营帐,即刻让他人去做好验尸的各项准备,再度和尸体打起交道来。
“体表没有外伤,皮肤和口腔、鼻腔等表层呈现青紫色,气道阻塞严重,导致全身血液流动受阻,眼膜内的细小血管内大量的聚集,使眼睛充血,白眼球部分点状出血。瞳孔散散大明显。且皮肤摸起来湿冷,双手双脚痉挛僵硬成曲爪状。但没有中毒迹象。”方宁将魏大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后得出结论,接着取来银簪一一检验当时宴席上的酒食等器皿,肯定道:“食物中也没有下毒的迹象。”
她专业的操作手法,让柴威和其他人说不出半点质疑,一个个瞪着眼仔细观摩。
“会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不易发现的毒?”柴威皱着眉头提出异议。
方宁不以为然道:“虽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还是更倾向于魏大人是因为自身的疾病而暴毙,比如吼哮症等,让人短时间内会窒息而亡。要是主君不放心,可以煮熟尸体验其骨。”
说完,她将中毒这个因素暂且放过,转而挨个询问当时在场的人和经常服侍魏度的随从,魏大人在宴席上或最近是否出现胸闷气短、嗜睡烦躁等症状。
“有的有的!”待在魏度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位随从站了出来,“大人早年就有气急、胸闷的毛病,喝了酒就会变得尤为厉害。特别是近几个月,他时常酗酒,因此咳嗽也比之前凶了很多!”
“这么说来,魏大人的脾气确实......他昨日还为了一点小事当众发怒了,往常他都不会如此暴躁......”
众人交头接耳,所说的话被方宁捕捉到。
她敏锐地感知到了些什么,起身在魏度昨夜坐着的位置附近观察了一番。
须臾间,方宁似乎在案几下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什么,遂俯身去捡拾。
“怎么了?”陈寅见她迟迟没有出声,似乎有些担心。
“果然。”方宁不知拾起地上的什么,将手摊开来给他看,里面是一团再普通不过的柳絮,接着又在其他几个地方发现了此物,或地上,或桌上,或窗边。
“你是说......”陈寅恍然大悟。
她接过话来:“魏度大人有哮吼病。原本症状尚可缓解,然而随着终日的酗酒,加之山谷内气候花草树木繁茂,病症逐渐加重,一切迹象正好可以与魏大人死前的状态对上!。酒和柳絮都会引发哮吼症,救治不及便会有性命之忧。”
“那是谁把柳絮带进来的?”柴威常叹口气,追问。
“现在不过是早春,自然比不过江南,因此这个时节的柳絮必然是有人从外面带过来的。不过据我所知,最近刚从外面进山回来的,就只有一个柳副将了,”方宁目光直逼一旁一脸懵懂的柳副将,“至于是意外而死,还是早有阴谋,这就要问他了。”
“不不是我。我没理由杀人啊。我与魏度往日无缘见日无仇的,何必呢。”柳副将吓得连连摆手解释。
“来人先把他给我带下去,晚些我要亲自审问。”柴威不置可否的打量着柳副将,半信半疑的吩咐旁人,旋即回头对方宁拍手赞道:“好啊!不愧是陈举人推荐的!”
“谢主君抬爱。”陈寅在一旁连忙谢道。
方宁微微颔首,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能为主君分忧我很荣幸。”
柴威对二人的话很满意,话锋一转,道:“此地地穷山僻水,我近来总为之心忧。我希望寨子里的兄弟们日后能顿顿有酒有肉,兵马粮足。既然方娘子是个江湖术士,不知是否懂一些观山定穴的风水之技?”
这话正中方宁下怀,扬扬下颌,颇为自信的接道:“不才,略通风水。寻宝盗墓,鲜少错过。如若不嫌,愿为主君效犬马之劳!”
柴威拍手开怀大笑,“好好好。我现在有一大墓的线索,但只知其所在的大概方位,找不到明确的地点与入口,更不知其中是否有厉害的机关,急需一精通此道者为我开门掘金。事成后必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