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在晋王与党项边境处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他像是被黄岐山人和古月同时给遗忘了,虽然每日镜修,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期期艾艾的。他每日除了自己镜修,也尽心指点跟着自己的那三十个晋王派弟子,相处下来,都对他由衷地钦佩,先以兄弟相称,后纷纷表示要跟他修行,拜在门下,石三做惯了弟子,忽然要他做师父,况且其中几个还要年长于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便不置可否,由着他们胡闹。
待了几日,石三实在有点百无聊赖,便带着几个弟子,钻到大山里“找乐子”去了。
几个弟子不会御气,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石三后头。石三嘱咐他们,在舌下含一片地丁草,再用帛巾围住口鼻,以免吸入瘴气,入了魔障。
几个人有说有笑踉踉跄跄地前进,看石三如履平地,走得又快又稳,问道:“师父修为高深也就罢了,怎么走起山路来也这般稳健?”石三笑道:“我出身农家,自幼便跟着父亲在拉瓦深沟采药,常年悬在崖壁上,攀来攀去,练得手脚比常人灵活了许多。”众人感叹道:“怪不得你身体这么好,原来是童子功。”
正说着,只听远处丛林里传来一阵树叶晃动和野兽的嘶吼声。石三耳尖,知道是大型野兽打斗之声,赶紧做噤声状,让众人先回去,自己腾身而起,循声赶去。
石三悄悄悬立上方,才看清原来不是野兽互搏,而是野兽吃人。那怪形如牤牛,背展双翅,口大如鳄,爪利如锋,原来是异兽穷奇。此时它正围着一个穿着草裙草裳的“野人”转圈,眼神中闪烁着精光,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了,急欲饱餐一顿。
那野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挥舞着,射出一道道气刃,都被穷奇跳跃着躲开了,看来是缠斗了好一会儿了,都清楚了对方的解数。
野人腾空而起,飞有两三丈高,但站立不稳,上下漂浮。穷奇也扇动翅膀,紧紧跟着。
石三知道,这野人虽是修行者,却极其有限,大概是谁家初修的弟子,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为了躲避战祸,进了这失魂岭。
眼看着“野人”气力不支,在半空里摇摇欲坠。石三气运指尖,一道剑芒刺出,射向穷奇。这穷奇长着一对招风耳,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动静。听见剑芒刺破空气的声音,双翅扇动,轻松地躲过去了。野人抬头看见石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石三趁势贴近,一把将她拉出战圈。
贴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女人。
石三气运掌心,轻轻地把她推送出去。转身接住扑过来的穷奇。他刚学会御气时,白衣师傅曾带他到深山里历练过,这些奇珍异兽他差不多都见识过,其中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最深的,一是水陆空三栖的巨鯥,另一个便是穷奇,这两类异兽之所以难缠,是因为它们都长有一双翅膀,天上地下都去得,且皮糙肉厚、体力极强,打得过就一招制敌,打不过就耗。像“女野人”这般,就是被它给缠住了,硬生生耗尽了气力。
而今的石三已经完全不惧这类猛兽,即便是能学人修为的人鱼赤鱬、灵猿、狐妖等灵兽,只要不是上千年修为,也奈何不了自己。
石三轻松躲过几波攻击。翻身一跃,跳到穷奇背上,一手抓长耳朵、一手揪住颈背处皮毛,硬生生把这只巨兽给提翻起来。穷奇力量虽大,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石三不忍伤它,揪着它在半空里转了几圈,脱手便甩了出去。那怪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起来,伏在地上龇牙咧嘴了半天,但眼神里已经满是恐惧,有了退意。石三气运指尖,又一个剑芒射出去打在它面前,它便再也禁不住,跳将起来,夹着尾巴逃命去了。
“女野人”站在下面已经看傻了眼,她从没见过有人如此生猛,竟能徒手把一只体型巨大的猛兽给抓起来再甩出去。
石三落在她身边,还没等开口问她,她就兴奋地说道:“看你年纪不大,修为竟这么高!”
石三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住在这里啊,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树上?”
“对啊,我是属鸟的,喜欢住在树上。”
石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实在是邋遢,心底里便有些排斥,又加上言语失次、行为唐突,心想,多半是个失智的少女,被人赶出来了。
“你才失智呢!”“女野人”生气地道。
石三惊愕万分,自己没说出口的话,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不用惊讶,我这是‘驭物’的一个变种,叫驭念,就是能进入你的意念,听到你的心声。”
石三这才恍然大悟,之前游历时便知道,有驭念之法,但需极高的天赋,几乎是招魂门的独技,难道?。
“我不是招魂门的,我叫媃儿,是个野人。”
“媃儿?你在这山里住了多久了?”石三问道。
“记不清了,大概三年吧!”
“那你是要回你的树上,还是?”
“我知道你嫌我邋遢,不过你心善救了我,这就叫缘分。我本就了无牵挂,也不愿回我的树上了,还是跟你走吧!”
石三赶紧摆手,推辞道:“我都泥菩萨过江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媃儿道:“我需要你保护吗?与你同行罢了,如果你觉得闹心,全当我不存在。”
石三没奈何,真把她扔在这里又放心不下,便只能让她跟着自己,边走边问道:“你这驭念之法都是怎么修炼的?”
媃儿知道她的心意,心念一动,又亲近了几分,便回答道:“我是天生的!”
“就这么简单吗?”
“也不是,说起来,我的驭念之法是野路子,真正的驭念是需要刻苦修练的,从低到高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叫感念,只能感知你当前的想法;第二层叫读念,就是能够读取你的记忆;第三层叫控念,就是能够操控你的想法,让你变成傀儡。可怕吧?”
石三问道:“那你现在到了哪个境界了?”
“我现在顶多算是个感念,也不甚准。”
“不准?怎么个不准法?”石三不解地问道。
“要分人,像你这种心地……‘傻乎乎’的,我就能感知得准一些,像那些老谋深算、奸邪狡诈的,我便很难看清了。”
石三笑了笑,没说话。媃儿看着石三,问道:“你是白元派的吧?”
石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看你真气淳厚罡正,一定是名门大派出身,再看你壮硕黝黑的模样,定是下了真功夫苦功夫在修行,不是药罐里泡出来的。”媃儿不无得意地说道。
石三张了张嘴,本想解释,又放弃了,无奈地摇摇头。
媃儿知道石三并不烦她,于是继续炫耀着说道:“你逃出来也对,自己开宗立派,那多神气,年纪又轻、悟性又好,主要的是你还这么实诚,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石三打断她道:“你是把积攒了三年的话都要讲给我吗?”
媃儿不作声了,低着头跟着石三往前走。走不多远,还是忍不住,复抬起头来问石三道:“你果真不让我说话了吗?”石三苦笑着答道:“你若果真忍不住那就说吧!”又说了许久,二人才到了营地。众人都挤在一堆,“迎接”石三,见他带了一个头上长草的“野人”回来,上前小声问石三:“师父,我们正担心您老人家,怎么带回个野人来?”
媃儿挨个看了看众人,发现没有心存歹意的,便放下了戒备,替石三回答道:“我不是什么野人,我是你们师父的朋友。”
石三苦笑了摇了摇头,吩咐道:“麻烦兄弟们烧些水,让她洗洗,再去找些女人的衣服,给她换上。”
石三进了帐篷,只听媃儿在门外问:“你们这位师父叫什么啊?看你们这副猥琐模样也不像白元派的啊!”
石三摇摇头,心里苦笑道:“这是捡了个活宝!”
媃儿来了后,营帐里热闹了许多。经过一番梳妆打扮,竟收拾得颇有几分姿色,虽不至勾魂摄魄,但惹得几十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个个眉开眼笑、极尽讨好之能事。
媃儿没来时,这帮弟子整日围着自己,现在媃儿来了,又整日缠着媃儿,把石三晾在一边。这样又过了十几日,石三觉得不该再混下去了,被黄岐山人随手一挥就老老实实囚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有些滑稽了。于是,石三决定溜之大吉。
他走出营帐,把众人叫过来,说道:“我们在这地方盘查了一月有余了,并没发现党项一族的动向,想必之前皆是虚报。我看这样,你们先回去,我来断后……”
这时媃儿挤到前面来,对着石三问道:“你要扔下他们,自己溜?”
这些日子来,众人都见识了媃儿的驭念术,知道她所言非虚,于是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石三:“师父这是何意?我们不是立下誓言了吗?死也要跟着你,怎么现在三言两语就要将我们打发走了?”
石三本想狡辩,但看了看媃儿,便作罢了,无奈地说道:“你我本不是一个门派的,晋王把我发配出来也是另有所图,如今我要走了,总不能将你们也拖累住,毕竟我该去哪里都还不清楚。”
“已行了拜师礼,便要践行师徒之约,你教我们本事,我们替你效力!晋王虽家大业大,却不像师父这般体贴入微,请万勿相弃!”众人一同乞求道。
石三被感动了,但又有些为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媃儿提议道:“这个好办,你带着他们不就是了?”
石三看了看她,心想:“你不清楚内情,不要胡说!”
没想到媃儿说道:“他们本就刚入门不久,你不是有一个新党吗?带他们入伙就是了!”
众人都应和道:“就是就是!带我们入伙吧!”
石三无奈,便动了收下他们的念头。还没等他开口,媃儿便抢着喊道:“快跪下快跪下,他答应了!”
于是众人赶忙跪下,齐声喊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石三赶紧扶起几人,说道:“你我本是同侪,岂能妄自托大,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
众人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口中喃喃道:“不在岁数,不在岁数!”石三也被感染得有些兴奋,没想到自己竟挖了黄岐老狗的墙脚。看来,还是要以诚待人,否则相互之间是面和心不和、表里不一的,辜负了身边人,说不定日后就要转投他人,甚至背后捅自己的刀子。
众人收拾好了,骑上疾行兽,跟着石三打道回府,直奔勾栏子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