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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我虽然退烧了,但是嗓子依然很疼,开始有些流鼻涕和咳嗽了。我找老冯请了假,打算去医院看病。
经过一系列科学严谨的检查,确诊为上呼吸道细菌感染。医生给我开了一些止咳药和消炎药后,我便开车回家了。
按照医嘱吃完药后,我把昨天点的白粥倒进碗里,加热之后,就着咸菜吃了,觉得没吃饱,又把另一碗白粥也吃了。退烧之后,我有了食欲,觉得只吃这些不能满足我的味蕾。人总是这样,在受伤害的时候,对一切东西都没有兴趣,可是一旦有所好转,欲望便会重新爬上心头,再次占据感性的高地。
程辰发微信问我今天身体是否好一些。我说,我上午去了趟医院,医生给开了一些药,今天已经不发烧了,但是开始咳嗽了。程辰说,家里多开窗通风吧,你多喝点水,晚上想吃什么?我说,只要不是白粥,什么都行,我嘴里都淡出了鸟味。程辰说,那我下课之后,看着买些吃的吧。我说,晚上你就别来回跑了,我随便点个外卖就好了。程辰却没再回复我的消息。
下午在家我也没闲着,打电话和一家公司的项目对接人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涉及到需要处理一些数据的情况时,我告诉对方,我今天生病了,只能等到第二天上班之后再去核对。对方同意了,假装嘘寒问暖一番后,挂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表,不知道程辰会不会来。我一面盼望着她来,一面却又不想让她为了我而奔波。实际上,我盼着她来的渴望更多一些。
程辰来了,她比昨天来得更早,因为她知道我今天没去上班,所以她下了下午课之后就过来了,到我家的时候还不到五点钟。
当我听到家门被敲响的时候,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我知道,那个白皙纤瘦的小姑娘来了。但是我打开门的时候,还是装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质问道:“不是不让你来回跑了吗?现在挺热的,你还过来干什么?在宿舍里歇会儿不好吗?”
看吧,一个男人装起逼来,是多么的令人讨厌呀!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是违心,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任何一个人,即使他表现得无比光明,心里都会有一些别人接触不到的黑暗面。有时候,这些黑暗面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才会被激发出来。
程辰摘下头盔,委屈巴巴地看着我,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我让出位置,掩口咳嗽两声,说:“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程辰依然没有动,她双手拎着头盔边缘,蹙眉盯着我,嘴巴噘起老高,甚至能拴住一头驴。我长出一口气,佯装无奈的样子,语气缓和地说:“进来吧,我不是不让你来,只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
她还是没动,嘴巴却瘪了起来,抽搐几下,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但是她的眼中却没有噙着丝毫泪水。我伸手拿过她的头盔,说:“对不起,是我不对,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进来坐吧。”
程辰这才进来,我关上门,她却没有动,只是看着我。我把头盔挂好后,哈腰拿起拖鞋,放到她的脚边,说:“小姑奶奶,难道还让我一个病人给你换鞋吗?”
她笑了一下,立刻又瘪起了嘴,脱下了鞋,换了拖鞋,慢吞吞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了。
我拿了一个新口罩戴好,说:“我得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她娇滴滴地白了我一眼,依然噘着嘴,没有说话。我坐到沙发一隅,大大咧咧地靠在垫子上,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从你的身体里飞走了?今天怎么变成哑巴了?”
她不开心地说:“我讨厌你。”
我说:“你不讨厌我。”
她又说:“我讨厌你。”
“你不讨厌我,你要是真的讨厌我,今天就不会来看我了。”
“那我走了。”她站了起来,却没有动。
我也没有动,就这么看着她。她见我没有阻拦她,尴尬起来,便真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依然没动。她讪讪地把拖鞋踢飞,然后穿好自己的鞋。
“我走了,拜拜!”她打开门,看了看我,见我仍旧不动,鼓着嘴走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与她较劲,但是当她的下不来台决定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她一出门,我就去追她。
程辰撞门走了,我还没有起来,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她走的时候故意没有拿头盔,我发现她换好鞋后,看了一眼头盔,然后才打开的门。
我看着表,盯着秒针的转动,心想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一分钟过去了。我想,她也许刚刚到楼下。
两分钟过去了。我想,她也许正在负气。
五分钟过去了。我想,她也许正在犹豫。
十分钟过去了。我想,她差不多该回来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了,她不会真的直接走了吧?
我换好鞋,拿过她的头盔,带好手机和钥匙,出了门。我以为我会在楼下看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但是并没有。她的电动车停在花坛边上,可是她的人却不在。她总不能连钥匙都没拿吧?我刚才也没见到她的钥匙。
我有些慌了,走到她的电动车边上,四下里又看了看,依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我把头盔放到电动车座子上,掏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电话响着回铃音的时候,我无意间踢了踢电动车的轮子,电动车的警报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你别踢我电动车!”程辰接起了电话,囔着鼻子说,她那边似乎有回音。
“你去哪儿了?”
“你别管我!”
她能看到我踢她的电动车,她一定就在附近,我一边巡睃四周一边问:“别闹了,你在哪儿呢?”
“我没跟你闹,是你先没事儿找事儿的!”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回音也更明显了。
我灵机一动,抬头看向楼道的窗户,果然,在我家楼下那层的楼梯间的窗户玻璃那里,我看到了一张煞白的脸。我问:“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她说:“你随便,我也管不了你……反正我要是下去的话,那我就回学校了。”
“唉,你去家门口等着我吧。”
我暗自窃喜,知道程辰还是不想离开我家。我乘坐电梯回到楼上,程辰站在我家门口,脸上挂着相。我掏钥匙打开门,没等我招呼她,她便跟了进来。
“你不是走了吗?”我成心逗她。
“我的头盔没拿,你不是说让我骑车必须要戴头盔吗?”
“那你怎么不回来拿?”
“我这不是回来拿了吗?你把头盔给我吧。”她把两只鞋都脱了下来,伸手找我要头盔。
我没有给她,而是把头盔挂到挂钩上,说:“刚才我跟你逗着玩儿呢,你怎么急了?”
“那我说我要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她叉着腰,质问我。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要走。”
“那我要是真的走了呢?”
“那你走吧。”我侧身挡住门,笑嘻嘻地说。
她见我站在门口,知道我在开玩笑,而不是赌气,便光着脚走进客厅,坐回到沙发上,说:“我不走了,你让我走我就走啊,我多没面子呀。”
“没看出来呀,你还挺叛逆的,”我拿起她的拖鞋,走到沙发边上,放到她的脚边,说,“不让你来你偏来,让你走你偏不走。”
“那没办法,”她微微颔首,穿上拖鞋,说,“我们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是这样,打小就缺爱,当然叛逆了。”
“我就不会让我的女儿感觉到缺爱,我得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她的眼中没有了光,低下头来,似乎在回忆过去的爸爸。我见她瞬间落寞下来,忙说:“我相信你爸爸也是很爱你的,只不过父爱不善于表达,你不理解他罢了。”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以至于她的脸颊都有些颤抖。我又说:“今天是我不对,不应该跟你开玩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身体,所以才会想要来看我的,我也一样,担心你的安全,现在马路上这么多车,而且好多电动车都不遵守规则,横冲直撞的,我怕碰到你……”
倏地,她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看向我,踟蹰之中又带有些许勇敢地说:“你会让你‘未来的女儿’缺爱吗?”
“嗯?”我看着程辰,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会让我这个属于你的‘未来的女儿’缺爱吗?”她比刚才更加勇敢了,语气也坚定了许多,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狡黠,“我的“过去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