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鼓声,伴随着雪花般的女子转个不停,弦鼓一声,便舞动双袖,转的太快了,几乎看不到女子本就妩媚的脸。
还是温北君打破了僵持,他松开了握住王桉刀的那只手,王桉一时没控制住,但只是一寸的闪失,那把刀捅进了温北君的右肩,温北君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没有理会还在不断冒着鲜血的右肩。
他抬起了头。
这是温北君,大魏四大实权将军之一,曾经踏破了东回纥的恶鬼,温北君。
王桉明白了他是有多蠢,他在用他的小儿科一样的力气,挑战背着几万条人命的恶鬼,他看到温北君纯黑色的眼睛倒映着他惊恐的眼神,也看到了他的命运。
温北君猛然发力,王桉的五根手指齐齐落地,但温北君没有停下,王桉看到自己的血液井喷一样的喷溅,然后那颗赤红色甚至还在跳动的心被洞穿。
太快了,王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杀坯和他这种空有一身气力的莽夫最大的区别,只要一秒钟的失神,就足够杀坯洞穿他的身体了。
王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坠落在地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感了,脖子被摔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他拼命的眨着眼,这是他最后还有意识的部位,他到死都没有清楚他的目的,仅仅是恶心恶心这位魏国使者。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纤纤玉指滑动琵琶,女子戴着面纱,时而幽咽泉流,时而铁骑突出,与前面胡旋舞的女子交相呼应。
温北君只是撕下一截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便拔出刀,走向王桉剩余的残兵,没有多余言语,一刀劈断了马腿,吃痛下马背上的士卒被甩了下来,刚落地就被温家精骑乱枪戳死。
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交给自己的人善后就行了。
他转身回了酒楼,想去寻找碧水的踪迹,却不知所踪。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仅不是个聪明人,还蠢的要死。这家酒楼凭什么是安全的,他凭什么认为他的后方是安全的,他凭什么把碧水丢在酒楼。
他这时候才发现那个满是刀茧的小二,喝酒的汉子和一直打量他们的掌柜,三个人成三角状,把碧水围在身后。
“不愧是与祁醉齐名的温北君,既然已经看明白了,那我们就说亮话。”掌柜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狡黠目光,“我们觉得没有足够恶心到你们使团,那如果这个女人死了,够不够呢?”
落花纷飞飘散,迷乱双眼。茗香与檀香环绕整个屋子,让人忍不住跟着拍子微微哼唱,今宵灯火依旧阑珊。
温北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族兄死的那天晚上,没有人会等他回家了,那天之后他就是温家活着的唯一男人了,也是温鸢唯一的长辈,他逼迫着自己要扛着很多东西,要扛着,他不断的接过别人的性命,他以为他有多伟大,可以救下这个女孩,可事实呢?
时间流逝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清楚的看见匕首刺进碧水的脖颈,细长的脖颈被刺出一个血洞,他无力的大吼,身体拼命的向前,推开了那把匕首。
碧水被推了出来,她捂住血洞,但是鲜血还是顺着她的手向下流淌。她看着这个自己最相信的男人,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她拼命抓住温北君的胳膊,尽力把自己贴在他的胸口前,她抬起头,想去亲吻他的嘴唇,可终究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男人的怀里。
姜昀看见一直不可一世的将军跪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他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大吼一声,“温北君!快给我,还有救!”
温北君还没有回过神,但是本能的松开了手,姜昀忙抽出绷带包扎,他曾经在案中亲眼看着证人死在面前而无力回天。随身携带些止血药绷带之类的帮他救下了金石案被灭口的最重要证人。
姜昀其实也说不好碧水能不能活下去,止血他能做到,剩下的其实也就是一半一半,交给老天了。
温北君站起身,表情木然,大汉和小二各上前一步,把掌柜护在身后。温北君没有理会,大步奔向三人,一刀把大汉的半边膀子砍了下来,小二是个用刀好手,已经反应了过来把刀捅进了温北君的小腹,旧伤被撕裂,暗红色血液喷了一地,但温北君好像感觉不到痛感,抓住小二的肩膀,把自己的头狠狠地撞了上去,撞的极狠,但他没有犹豫,很快第二次第三次,鲜血从两人的额头下滑落。掌柜把匕首刺向了温北君的后心,他也只是轻轻皱眉,一刀插进了小二的胸口,轻轻搅动后没有浪费时间拔刀,一脚踢在小二身上拉开了半个身位,迅速拔出了匕首丢向了掌柜,然后拉进身位,和掌柜并肩而站,掌柜好不容易躲掉了那把匕首一转头就看见了拳头砸在脸上,来不及闪避只能重重的挨了一拳,可下一拳很快就到了,一拳又一拳,男人狠狠地发泄痛苦,直到掌柜的早就被打的断了气,他还是一拳一拳的砸下去。高大的男人此刻却不是面目狰狞的恶鬼相,像个受了伤的少年,一如十年前。
他不想兜兜转转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君不见妾起舞翩翩,
君不见妾鼓瑟绵绵,
君不见妾嫣然一笑醉人容颜,
君不见妾翠消红减,
君不见妾泣涕涟涟,
君不见一缕青丝一生叹。
骚乱后续还在收拾,废墟一样的酒楼,还有遍地的鲜血。怎么和民众解释,那是燕国的事情了。
碧水的血是止住了,多亏了姜昀的包扎,郎中说把药喂下去也不一定能醒的过来,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温北君坐在碧水的床前,他的右肩,腹部还有后心伤口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但他拒绝了休养的建议,“碧水会醒的,我必须在,这都是我造成的。”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梦到了那个春天,倒春寒料峭的春天。铜镜还在倒映着落烛,说着苦瘦着等着她。
碧水慢慢走过那条小巷,记忆中的温北君还在,手里提着两个素包子,她很想告诉他,你就别来救我啦,你过你的生活,你也不缺一个人来照顾你,我过我的生活,这样虽然我不会快乐,但是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难过了。可她做不到,她还是自私了,她不敢过一个没有温北君的人生,明知道是镜花水月,她也想再看看这个男人的眉眼。
“娶你什么的,要是十年后你还有想法再说。”
她确实有想法啊,就快到十年了,这次从咸阳回去就十年了啊,明明就快了,就快了。
她好像看到了男人拼命的挥舞长刀,她看到了男人腹部喷涌的鲜血,也看到了后心的匕首。她哭着想要赶走那个男人,让他走,不要这么犯傻了,她只是个丫鬟,将来他总会遇见更好的人的,会有人陪他下一个十年的,会有人成为他的娘子的,他应该为那个人拼命啊。
他好像在哭,哭的那么伤心,她下意识的要去拉他的手,或者摸摸他的脸,就和她十年间一直做的一样。
“你怎么那么傻啊。”
碧水没想到自己这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她看着温北君苍白的面颊,笑着摸了摸他冰冷的脸,“好久不见啊将军。”
温北君愣愣的看着她,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他紧紧的抱住她,泪流满面。
扬帆远航敌不过悲伤,背井离乡抵不过过往。大船渡过烟波江,有人愁,也有人欢喜。
和烟波江畔有渔船一样天经地义,温北君怀里有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