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方的，跟你们怎么说的？”孔昊天突然问。
庄婕说：“方屹他什么都说了。”
孔昊天脸上的神色僵了那么一瞬，又问了一遍：“他跟你们怎么说的？”
“孔昊天，你只需要如实回答警方的问题即可。”庄婕说。
孔昊天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睁大眼睛看着庄婕。
那典型的欧式大双眼皮，这样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庄婕问：“2024年元旦那天，你在什么地方？”
孔昊天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在家里。”
“在家做什么？”庄婕又问。
“在家......”孔昊天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一副摆烂的态度，“想不起来了，反正我平时在家要么睡觉，要么就跟人打牌，没别的事做。”
“你的牌友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叫马智辉的。”庄婕问。
孔昊天一听到马智辉的名字，神色很快僵住了，过了大概半分钟才问：“你们怎么知道他？”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庄婕提醒道。
孔昊天犹豫了片刻，才点了一下头：“是。”
“一月一日那天，马智辉用自己的身份证在广南市富丽区七天酒店开了一间房，但入住人是你。”
孔昊天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摸了一下头：“我不太记得了......”
庄婕静静看了孔昊天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孔昊天，你自己也说了，既然我们这么大老远的费了这么大劲把你从云南抓回来，肯定是有足够的证据的。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林小阳是你杀死的。”
孔昊天盯着庄婕，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但眼神之中，明显带有惶恐。
人总是这样，即便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仍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搏上一把。
“你的态度，最终影响到的还是你自己。”庄婕再次提醒道，“如果你态度诚恳，能提供对破案有利的信息，对你个人也是有利的。”
接下来，孔昊天沉默了大概有十多分钟，不管警方问什么问题，他都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默默对抗。
就在庄婕刚刚站起身的时候，孔昊天突然抬起了头，目光正好和庄婕对视。
两个人对视了大概半分钟之后，孔昊天又低下了头，态度又变得跟刚才一样。
庄婕说：“孔昊天，有什么就说吧，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
“我说。”孔昊天再次抬起头，目光再次跟庄婕对视。
庄婕没说话，而是原位坐下。
“都是那个姓方的指使我干的。”孔昊天说。
说罢之后，他再次陷入沉默，仿佛自己这一句简单的话无比有力，足以将一切罪行全都归于方屹一般。
“方屹指使你做了什么？”庄婕问。
孔昊天没回答，又沉默了一会，再次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反正都是那个姓方的指使我干的！”
“他具体指使你做了什么？”庄婕语气平静，“现在请讲述具体事件和具体细节。”
孔昊天停顿了片刻，才开始再次讲话。
只是这一次开口，虽然带有很强的负面情绪，虽然讲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样挤牙膏了：“是那个姓方的要杀他老婆的......他给了我钱，让我去办的，我当时太难了，根本没办法拒绝......”
孔昊天说到这里，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委屈。
“当时方屹逼迫你了？”庄婕问。
“嗯。”孔昊天点头，“他让我两天之内必须把事情办妥当，要不然我就会有危险。”
“有危险是指哪方面的危险？”庄婕问，“生命危险吗？”
孔昊天点头：“嗯。”
“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庄婕又问，“原话是什么？”
孔昊天思索了片刻，说：“那个姓方的当时跟我说，让我把他老婆弄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还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办得让我满意，我就不会让你好好活在这个世界。”
“后来呢？”庄婕问，“你具体怎么办的？”
孔昊天的目光闪了一下，答非所问道：“那个姓方的意思就是让我杀了她。”
“方屹让你杀了林小阳？”庄婕说。
“是的。我一开始是肯定不想干这种事的，太伤天害理了，我下不了手。”孔昊天说，“但是后来我看林小阳已经瘫痪了，脚也没了半个，活着也是死受罪，也确实不如死了爽快......”
孔昊天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
“所以，你杀了她。”庄婕说罢，又问，“你用什么方式杀死她的？”
孔昊天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摇头：“不是我杀的.....我没杀她。”
“那林小阳现在在哪里？”庄婕问，“你带走了她，后来把她转到了哪里？”
孔昊天又开始沉默，这一沉默就再也没说半个字。
……
庄婕再次见到方屹，他正在看thomas Stearns Eliot的诗集《荒原》。
见庄婕来了，他合上书本，看着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们已经抓到孔昊天了。”庄婕说。
方屹微微怔了怔，神色很快恢复平静，唇角抬了一下：“这么快？”
庄婕很快又说：“他说林小阳是他杀死的。”
方屹的神色明显变了，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你刚说什么？”
方屹的反应，让庄婕有些意外。
她很快又说：“孔昊天说，是你让他杀死林小阳的。”
方屹的目光突然定住了，那样子看着有些吓人。
就在庄婕正要继续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林小阳死了？”
方屹此言一出，庄婕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却不由地咯噔一下：方屹真不知道林小阳死了？
当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闪过时，又一个问题出现：难道林小阳还活着？是孔昊天撒了谎？
她很快恢复冷静：“方屹，你为什么指使孔昊天杀死林小阳？”
庄婕话音未落，方屹突然就火了：“我没让他杀人！”
当方屹吼出这句话之后，眼圈儿已经红了……
庄婕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确定自己镇定下来之后，才问：“那你具体安排孔昊天做了什么？”
“他人在哪里？”方屹突然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冲去，“孔昊天这个王八蛋人在哪里？”
就在他快要冲到门口的那一刻，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方屹抬手狠狠拍门：“让我出去！告诉我孔昊天在哪里？他在哪里？”
……
庄婕回到办公室之后，杨晨旭给她冲了杯茉莉花茶，递给她：“这个案子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庄婕接过茶杯，送到嘴边儿才发现茶水太烫，又放了下来：“我一直在想，方屹是真的不知道林小阳死了，还是假装的。”
杨晨旭皱了皱眉头，分析道：“八成是假的。他这样一来，他就成了最无辜的那一方了。我甚至觉得，他很早就想到来这一出了。”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有想到我们会抓到孔昊天？也提前想好了孔昊天交代一切之后，他的应对措施？”庄婕问。
“我觉得是。”杨晨旭说，“以他的智力水平来看，提前谋划好这一切，很正常。而且，他可能都不止这一套应对措施，很可能会提前想到好多种不同的情况，也想好了多种不同的应对措施。”
庄婕听到这里，脑子里竟不自觉地闪现出方屹眼圈儿泛红的样子，于是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太像......”
“不太像什么？”杨晨旭问。
“不太像是提前谋划。”庄婕说。
“有何证据？”杨晨旭问。
庄婕停顿了一会儿，才说：“直觉。”
就在杨晨旭快要离开的时候，庄婕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她站了起来，问：“旭哥，你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林小阳到现在仍然活着？”
杨晨旭愣了一下：“我们一开始不是就做过这个假设了吗？”
“这能一样吗？”庄婕说，“我们第一次做这个推断，是发现孔花花衣服上的那些没干的血迹。现在是结合目前的种种状况来分析。比如，方屹不知道林小阳是死是活，孔昊天也一口咬定他没杀人.....”
庄婕的话才说了一半儿，杨晨旭就摇了摇头：“从目前的情况基本可以判断，林小阳大概率是不在了。”
庄婕再次见方屹，在方屹主动提出的。
这一次，庄婕一出现，还没开口，方屹就主动交代了情况。
而且，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平静了许多。
他跟庄婕说，他确实有找孔昊天，但是让孔昊天找个合适的地方，将林小阳安顿好。他提前支付了孔昊天一笔钱，剩下的余款打算事成之后再支付。结果他再次找到孔昊天，问他带自己去见林小阳的时候，孔昊天却始终不告诉他林小阳人在哪儿。
“那后来呢？”庄婕问。
方屹说：“我本来以为他想要加价，想问我要更多的钱。正想着怎么跟他周旋，突然发现他人不见了。后来我就派人去找，一直没找到。”
“在孔昊天逃离广南市之前，你是不是找人打过他？”庄婕问。
方屹沉默片刻，点了一下头：“对。”
“为什么？”庄婕又问。
“因为他一直不肯交代林小阳的下落。”方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憎恶之色。
庄婕问：“你为什么会找孔昊天来安顿林小阳？”
方屹很快便继续说道：“因为当初林小阳之所以会失去半只脚，是因为和林小冰之间发生了冲突。她的那半只脚，是林小冰失手砍掉的。林小阳在反击的过程中掐住了林小冰的脖子，林小冰用刀板砸了林小阳的头，导致林小冰昏迷。当时林小冰以为林小阳不可能活，就开始想办法把林小阳转移，但后来发现她还有气息，又动了坏念头，想要杀死她然后毁尸灭迹，但始终不敢下手。林小阳起初是被林小阳安置在一个很偏僻、但她很熟悉的村子里，那里有一个废旧的仓库。那个仓库，是林小冰和她的前夫郑如康一起办厂子时候留下的。林小阳自从出事之后，就被放置在那个偏僻的仓库里，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植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