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县城大集日，程启琨骑车直奔那个小吃摊，这次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他看见她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系着白围裙，戴着白套袖，正在锅灶前忙活，时不时地直一下腰，冷不丁一回头看见了程启琨，她吃了一惊！这些天未见，她以为他把她忘了，因为在她心里认为他是个医生，比她地位高，总有点仰慕的感觉，尽管程启琨非常平易近人，她也知道他心眼特好，可那时的城乡差别很明显的。她赶紧招呼他坐在一张桌旁，端来一碗小米稀粥、一块肉饼，她坐下来看着他吃，俩人小声唠嗑，他很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前些天一个大集日我专程来这儿找过你，”这时，上次见过面那个小姑娘向程启琨微笑着点了下头，程启琨也向她礼貌地打了个手势，接着说：“就是那个小姑娘说你家里有事不来了，不知是啥事？我以为你总也不来了呢！那天我去了你们村里，在你家门口附近来回转了一会儿，也没敢敲门，只能扫兴而归。”她说道：“嗯，我知道，她都告诉我了，你是从高阳镇专程来看我的吗？”“嗯的，那次你去我们医院没见到我，上次大集我来也没见着你，我们俩好像玩捉迷藏似的，我很不踏实，总觉得你可能有啥事情，所以必须来找你，没想到你今天还真在这里。”她有点酸溜溜地说：“你不是跟一个老师谈对象呢吗？不知谈得咋样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闫老师，还没来得及见面我就被抽调去征兵了，征兵结束后她去县里音乐班学习了，到现在也没见着呢，谈什么谈？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她听了道：“可是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他说：“我是觉得跟闫老师还没正式确关系嘛！你让我怎么说呢？”她沉默不语，从认识到现在，她并没向他表白过什么，他也从未跟她承诺过什么，但他俩的心里都是有对方的，可现今天程启琨感觉她不再像从前的她了，简直判若两人，一点儿精气神也没有，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等他问，她跟他说了事情的原委：他俩的事是她嫂子说漏了嘴，被她父亲知道了，她父亲极力反对女儿跟程启琨搞对象，因此大发雷霆，把她好生一顿呵斥！她父亲的思想有点不开化，那时农村人跟有正式工作的人相比确实有一定距离，他以为人家是个有学历的医生，怎么会要一个农村土里刨食的姑娘？尽管梅艳冬说他很喜欢她，没有一点嫌弃她是农村姑娘的意思，她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医生，而是觉得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好青年，但父亲哪里肯信？还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太单纯，容易被爱蒙蔽了眼睛，要是被人耍了后悔莫及！他告诫女儿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坚决不同意！让她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不然的话，再跟那人有任何来往就打折她的腿！于是，她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哪也不敢去，到了大集日，肉饼摊的老板娘找她时家里人只推说有事不能去了。梅艳冬本来就是个柔弱女孩，不敢跟父亲顶撞，她在家呆着那些日子里，她父亲不知向谁打听到程启琨正跟闫老师搞对象，便把这事告诉了梅艳冬，并对她说：“我说这种人靠不住吧？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你还小，社会上的坏人很多，很容易上当受骗，到时你后悔莫及！爸爸管你是为你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一点儿不假。”她点头答应着，表示不会再跟程启琨见面，她父亲这才准许她出来干活。她述说的时候，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躲避开他充满爱意的眼神，也不说话，其实她心里是希望他能主动表明心迹，因为她想起了二嫂的话：“他跟那个老师现在到底进展到了啥程度我们不得而知，人家是正式教师，又是在你之前认识的，你能争得过人家？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要矜持些，不能太主动了，他要是真心喜欢你，就一定会大胆追求你，所以你可以先淡着他，看他的态度。再有，他既然已经谈对象了还招惹你，这样的人品是不是有问题？所以你要慎重考虑。”可是程启琨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他看病可以，搞对象真的不行！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哪位姑娘，再说他俩一开始就是她主动，他以为自己今天大老远来找她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不然来干嘛？可是她却迟迟不肯表态，她到底咋想的他也闹不明白，看她那意思好像是放弃了这段感情？还是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总之他俩是不能继续谈下去了，他到底还是没经验，不懂女孩的心，她的矜持让他误会了，他低声说道：“你做的肉饼真好吃！谁要是娶了你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一边说一边起身告辞，她送他到帐篷外，临别时她跟他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老人都说姻缘由天定、月老有安排，咱俩缘分也许还未到吧！”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他，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终于扭头走了，她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看不见才忧郁地回到小吃摊。
当晚，程启琨心情郁闷，想早些安歇，躺在床上看了一会书，到了九点多便关灯睡觉。可是不知怎的没有一丝困意，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今天见了梅艳冬之后，心里一直还在想着她，他俩相识相恋虽然短暂，可他们在一起的一幕幕画面总在他脑海里闪现，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可叹两人有情无缘，就这样斩断情丝了！心想：那么好的姑娘，谁娶了谁有福，可惜自己没这个福份。他真心祝福她早日找到可心的郎君，他头脑里忽然来了诗意，便为她做七绝诗一首，她叫梅艳冬，姑且把她比作一枝腊梅吧：
腊梅不畏北风寒，鲜艳盛开腊月天。
待到春来霜雪化，玉成佳偶缔良缘。
他又想起在小吃摊临别时她说“姻缘由天定，月老有安排”的话，他才不信有什么月老呢！想到这里，他又有了一首五言绝句：
叹姻缘
梅花笑腊月，琨玉叹姻缘；
梦断深秋夜，听凭月老牵？
程启琨有些失落感，他真的忘不了她，甚至多年以后还记挂着她，如今他只能把这份爱藏在心底。梅艳冬却觉得程启琨是医生而不敢高攀，再加上她二嫂叮嘱说要矜持；程启琨因为梅艳冬家庭极力反对所以不敢去找她，因此他俩的事就这样两耽了，还有梅艳冬父亲的粗暴干预，致使他俩这段刚刚开放的爱情之花很快就凋谢了，一场初恋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可谁也没想到，他俩这一别竟十六年半未见，就在程启琨离婚后不久，一次机缘巧合的偶遇，让他俩再续前缘，有情人终成眷属，又生了个大儿子，这都是后话。
几天后，程启琨忽然收到一封信，他一看信封上面的字迹也不熟悉，心想：“这是谁寄来的信呢?”当时正在忙着工作，也没工夫看，等晚上打开一看才明白：原来是赵国凡写给他的信，信里说了一大堆赞美程启琨的话，说老天给了她一个美好的邂逅，让她有幸认识了一个好青年，他心地善良，聪明好学，乐于助人，有理想，有前途，英俊潇洒，我很喜欢他，我想他也一定喜欢我！并说：“要问我说的这人是谁？他不是别人，请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就是你。”她很明白地表达了对他的爱慕之情！这让程启琨有点不知所措，他俩的认识纯属巧合，他对她确实也有好感，可据他所知，到目前为止满打满算她刚刚18岁半，年龄还小，而他已经25岁了，一起聊天的时候，她说没有哥哥，她说觉得他就像她的大哥哥一样，程启琨也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而且一直对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未想进一步发展。她并没有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他俩也从未谈及跟恋爱有关的话题，甚至都没有讲过其他人的爱情故事。程启琨没有给她回信，心想先让她凉一凉、冷静冷静再说，毕竟自己正准备跟闫思琴老师见面呢，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呀。
又过了几天，下午刚刚上班，程启琨正在病房看病人，看完刚要出病房，正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一抬头看见赵国凡出现在高阳镇医院，她没看见他，他赶紧把头缩了回来，撤回门外那只脚，关上了门，等她走远了才回到医办室。赵国凡突然来访是他始料未及的！从狼山屯镇医院到高阳镇医院，七八十里的路程，还不是柏油马路，都是砂石路，一路上还有几段上坡下岭的，一个小女孩多不容易啊！他听见她跟一个护士打听缪小颖，一定是打着看老同学的旗号来的，但程启琨心里明白肯定是冲着他来的，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正不知怎么应付，缪小颖来找程启琨了，直截了当地说：“赵国凡是看上你了！这不，委托我做媒呢！她在我们班同学中可是最小的妹妹，比你小六七岁呢，都是你太有魅力了！这大老远的追过来，连我都很感动呢！”程启琨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知该咋办？他虽然看病很有一套，分析病情总是有条有理，令人信服。可对待这种事却显得比较幼稚，跟缪小颖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不是正准备跟闫老师见面呢嘛！现在她又来了，我怎么说呢？要不你就替我跟她说说吧！”缪小颖不满意程启琨说的话：“我可不管说别的，要说还是你自己去跟她说吧，我是受人之托，给你们接上头就得了，再说了，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人家大老远的来了，你不见面合适吗？”程启琨应承道：“见当然是要见的，可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跟她说呀！要不就等下班以后吧！晚上你安排一下，谢谢你啊！”“那好吧！”她答应着回宿舍去了，程启琨心想：“晚上和赵国凡见面可怎么说呢？”
到了晚上，俩人见面了，别看程启琨是个大小伙子，他还真有点紧张，因为这次俩人见面是来谈恋爱的，而原先见面是普通朋友，很自然的，现在就不太自然了，他俩在民兵训练基地那里侃侃而谈、潇洒自如的风采不复存在了，别看他学习、工作成绩都不错，可在个人感情方面他偏偏不行，虽然已经25岁了，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谈恋爱的场面还是头一回，看她那双激情如火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熔化似的，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倒是赵国凡很大方地先开了口：“我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收……收到了！”“怎么不给我回信啊？我等急了所以就来了。”“哦！这个……”“我知道有人给你介绍了一位叫闫思琴的老师，你们俩不是还没正式开始呢吗？但我不管这些，我比她也就晚几天而已，我跟你明说，就是看上你了，我认准了的不能错过，一定要追求我的幸福！”程启琨头一次遇到这么直截了当表白的姑娘，着实佩服她的胆量，本来还想用闫老师做挡箭牌的，好让她知难而退，可她这么一说，程启琨被她的强势进攻有点不知所措，稍稍镇定了一会，他说道：“你说的对！我和闫老师只匆匆见过一面，算是刚刚开始，可也没结束呢，我不能脚踩两只船啊！”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喜欢他，这说明他人品好，是一个讲道德的人，诚实善良的人，可靠的人，将来跟他一起过日子肯定踏实，于是她接着道：“你说的是在理，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就是喜欢你！自从一见面我就爱上你了，有个成语一见钟情就是说的咱俩，你说那天怎么那么巧？我的车闸坏的真是时候，让我撞到了你！就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就是天意！将来我们俩的婚姻那也是天作之合！”程启琨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可真敢说话，刚刚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谈婚姻，毫不扭捏，的确是新时代的女青年。他心里想：她大老远的特意来找他，还自己托出了媒人，确实让人很感动，自己虽然不能马上答应做她男朋友，可是也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直接浇她一瓢凉水，让人家下不来台，再说她还是个小姑娘，要是哭了可咋好？所以，他尽量注意让说话的语气和蔼可亲：“你听我说，我们俩不合适，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可比你大七岁呢，我一直当你是小妹妹，你现在还小，可能一时冲动，等你镇定镇定，过一段时间以后沉下心来仔细考虑考虑，再听听家长的意见，婚姻大事不能急，等再过两年你大一些了再谈恋爱可能更稳妥些。”“你是比我大，这我知道，年龄大更知道疼人！你说再等两年？那我可不等！就你这么挺有魅力的，怕到时候你早结婚了！在民兵训练基地征兵时还有一个叫梅艳冬的传表姑娘对你也有意思是吧？”“嗨！现在你是一叶障目，只看到我的好了，其实我有很多缺点呢！你就是见得人还少呢！等见得多了，比我好的有的是！等一两年说不定你能碰上你的白马王子！”程启琨又摆出大哥的范儿来了：“你才刚刚十八岁，听哥哥的，哥哥也帮你留意，保证给你找个更好的！”没想到她倒乐了：“你就是我的白马王子！你心眼好，善良宽厚，有学历，人长得好，还会吹笛子，我也听说了，你看病的技术了不得呢！你也不要老说我小啊小的，我十八岁生日都已经过了半年多了，现在就是十九岁了，再说了，我的想法是咱们先谈着呀，刚才你说的婚姻大事不能急，我不急，咱先谈一年两年的再说嘛！我比那位闫老师年轻，咱们都是搞医的同行，都在学英语，都喜欢打乒乓球，有很多共同语言，那次咱们在山上你也曾经说过，要做一个优秀的治病救人的好医生，我们的理想也是一致的，将来我们调到一个医院，天天在一起，那多好啊！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程启琨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的家里本来就穷，父母患病相继去世，现在我们哥俩还有没还完的债务呢！正处在困难时期，我还有两个妹妹需要养大，作为她俩的哥哥这个责任我必须担当！你说我一个人尚且自顾不暇，哪有资本谈恋爱？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房产，没有家具，连我那辆自行车都是二手的，将来哪位姑娘要是跟了我，得先做好过穷日子的思想准备，甚至婚礼宴席都办不起，别到时后悔就晚了，所以，我希望你可要认真想好了，不要轻率地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说到动情处程启琨眼里有些湿润。赵国凡这时也收敛了笑容，很诚挚地说：“在大青山闲谈的时候，我记得曾经听你说过父母和两个妹妹的事，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真心对你好的！也会对你的妹妹和所有家人好的！至于穷日子大家都有过，我相信，我们有勤劳的双手和智慧，贫穷很快就会过去，我愿意与你一起奋斗，在不远的将来共同建设一个幸福美好的家！你说好不好？”程启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着实有些感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了两个多小时，程启琨看她的态度很坚决，一时也说服不了她，看了看表说：“今晚我不能决定是答应你还是不答应你，婚姻大事不能草率，不能冲动，大家都好好考虑考虑，时候不早了，要不我先送你去缪小颖宿舍休息，咱们以后再聊吧！”“你不答应我是不是怕对不起闫老师？我就是不放心那个闫老师，她和你离得很近，可以常见面，可我怎么办？”赵国凡好像还没有想结束的意思，程启琨没有回答她的话，从裤兜里掏出那天初次见面她替他包扎手指的手帕递给她：“这手帕还你，我洗干净了，洗手帕的时候我才发现上面还有粉红色杏花图案，真好看。”她看了看折叠整齐干净的手帕，没有去接，很自然地抓过程启琨那只受过伤的手，关心地问道：“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好了没？”她那双温柔的小手抚摸着他的大手边看边说：“看，你的手比我的手大这么多呢！这手帕就算是咱俩第一次见面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吧！请你好好收藏。”说罢，她深情地看着他，他重新又把手帕装进裤兜，向她点点头：“那好吧，这手帕我就先收起来，无论以后咱俩咋样，它都是咱们友谊的见证。”他俩开始恋爱的第一次正式面谈就到这里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