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年少,徐骄幻想自己是个江湖高手。在黑如墨的夜色,翻墙越屋,御风而行。
不是行侠仗义,而是偷盗奇珍异宝,各种值钱的东西。
当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男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金钱的重要性。当他意识到自己是男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金钱的奴隶,女人是金钱的仇敌。
帝都,此刻,窗外夜色如墨。
徐骄从未想过,曾经的幻想,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这是个讽刺。梦想从来不会成真,幻想却先投怀送抱。
一阵冷风吹来,徐骄戴上头套,只露出两个眼睛。
“怎么只剪两个洞出来,起码把鼻子也露出来,能正常呼吸才能不影响战斗力,”徐骄说着,指了指鼻子的位置。
笑笑“噢”了一声,操起剪刀,剪出一个洞,把鼻子也露出来。
三猫说:“骄哥,你这太麻烦了,一块黑布蒙着就可以了。”
“万一遇到高手,被扯下来怎么办?”徐骄说:“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其实也应该搞两双手套,这样指纹都不会留……”
三猫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小山说:“大哥,不如我去。帝都的大街小巷,我都记在心里……”
“不行,你们两个,身份特殊,不能出一点纰漏。”徐骄说:“就在会所里守着笑笑,不要随便出去。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师师兄妹。”
小山点头:“大哥要小心城中的望楼,尤其是帝都中心,那里是皇城和各部衙门所在,听说灯火彻夜不息。望楼上有风灵卫值守,街上跑一条狗,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徐骄推开窗子,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回头对三猫说:“吟翠一定要看好了,我真怕她胡说,露了你的身份……”
“放心吧,骄哥。”三猫信誓旦旦。
小山说:“既然是个威胁,不如把人杀了。”
“你敢。”三猫说:“我还准备把她带回山生孩子呢……”
“这种美事儿,以后再想吧。”徐骄说:“不止是吟翠,还有他弟弟陆吟秋,也要给看好了。”
三猫不解,问:“为什么呀?”
徐骄一笑:“回来告诉你。”轻轻一跳,坐在窗台上,身子后仰,好像坠入深渊似的落下去……
三猫扒着窗户往下看,一片漆黑夜色,鬼影子都没一个,赞叹说道:“骄哥真行,这身法,跟山里的老鼠似的,一出溜就看不到了。”
此时刚过午夜,万物沉寂。睡着的人,正是睡得最死的时候。没睡的人,也处在半迷糊的状态。哪怕是狗,也不容易被吵醒。
几只野猫,在房顶追逐打架,有一只掉到院子里,应该是砸到了铜盆,响起咣啷啷的声音。
这声音,把徐骄都吓得差点一哆嗦,却连一声狗吠都没激出来。
徐骄一个飞身,落在高大的牌楼上。小山说的没错,城中那边隐隐可见灯火。高高的望楼,耸立起来足有三四十米那么高。望楼上也有灯火,隐隐可见人影晃动。
还真是尽职尽责,这年月,连狗不都怎么老实了,还能有这么老实的人。
只不过,人始终不是狗,既没有狗的眼睛,也没有狗的耳朵。漆黑的夜色,能掩盖一切罪恶,以及准备犯下罪恶的人。
即便是白天,也有阴暗的角落,何况是黑夜。
即便天使降临,她那圣洁的光,也照不到所有的地方。
不用上房,不用越脊,只用溜着墙根,走在阴影里。望楼上的风灵卫,除非长了狗眼睛,否则发现不了他。话说回来,这种布置,只是比摆设强那么一点而已,吓唬人罢了。
凭着脑海里的帝都城图,和白天踏马观花的记忆,没用多久,徐骄就看到了大理寺。只是到了这里,望楼的布置,已经不是摆设了。
大街两边,官衙四周,高悬的灯笼,把周围照的亮堂堂。望楼也更加密集,不到一千米就有一个。
徐骄心里想:他妈的,这种搞法,得是多怕死呀。
他虽然一直在山上,不知道当今这天下,是太平盛世,还是猪狗之年。但只看帝都城中这样防卫布置,可想当今这世道,不是多么国泰民安。否则,这些当官的,皇城做皇帝的,也不会怕到这个份儿上。
这些做官的,人民百姓是否拥护,他清楚的很。因为自己干了什么事,也许别人不知道,但自己心里是明白的。
徐骄躲在街道转角的阴影,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许是为了便于望楼上的风灵卫观察,他妈的一眼望过去,连棵能藏人的大树都没有。
要进偷摸进入大理寺,必要暴露在灯火之中。而大理寺旁边,正好有一座望楼,会否被发现,着实难料。
来之前,还以为是件挺简单的事,毕竟是先天境。
三猫说:像他这样的先天境,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想着,就算不是世界级别的选手,也该是国家的级的。干点儿小偷小摸的事,应该不是问题。
哪里能想到,帝都中央的防备,能小心细致到这般程度。看着那边的望楼,心里忽然想:哎呀,怎么忘了灯下黑。身形一闪,贴着墙根狭窄阴影,偷摸到靠近望楼的地方。
这么高的望楼,此处应该是视野盲区。不远处虽然还有一座望楼,但现在不是白天,应该看不到这边的动静。
轻轻跃起,人已趴在大理寺高高的院墙上……
忽然一阵狗叫,徐骄心都揪了起来。然后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骄身形一闪,鬼魅般的跳到房顶,身子紧紧贴在房顶瓦片上。心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回去不得丢死个人了……
汪,汪——
一条大狗奔来,徐骄能看到它那双夜色中发绿眼睛……
一队官兵随之赶来……
“这边有动静,狗在叫——”
“是大理寺——”
完,徐骄心想。
就像男人的第一次以早泄结束,他大盗职业生涯,以失败开始。
无所谓,失败是成功他妈。早泄,未必不能怀孕。
狗还在狂吠,官兵也奔了过来。
徐骄只觉一道黑影擦着脸颊飞下房顶——
喵呜——
一只狸花猫对准狂吠的狗,兜脸就是好几爪。那狗呜呜惨叫着,有个声音说:“他妈的,是只猫……”
狗似乎被惹恼了,也顾不得徐骄,追着狸花猫就咬……
“死狗,回来……”
官兵们随之离开。
徐骄这时候才敢呼出一口气,心怦怦的跳。
想着:差点出师未捷。
又想:不对呀,自己这么高手,怕什么呢?打起来不怕,逃起来更不怕。真他妈的,以前被现实生活揉搓出来的懦弱,竟变成了习惯。即便换了世界,也还融在血液里。
一个人清醒的人,应该承认自己的懦弱,这并不是丢人的事。曾经有个人告诉他:懦弱不是性格,是基因。就像两千年的农民,早已把懦弱变成了性格,一代一代的教给后人。
徐骄不能想到这人,今天的一切都是摆脱所赐。倒不是现在不好,换一个世界,换一个身份,可他失去了一切,那是他仅有的东西——尊严。
想到这里,徐骄忽然变得冷静。身子一翻跳了下来,双脚落地,像猫咪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
白天的大理寺,差人官员像赶集似的热闹。到了晚上,这地方冷清的像个陵园。
徐骄静下心来,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应该是夜间值守的公差,此刻正呼呼大睡。也是的,大理寺衙门又不是银行,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而且以城中的防备,夜间值守,大可不必在意。
看着一排排的房子,徐骄心里叹息。还是吃了没有经验的亏,案档确实在大理寺,可在大理寺什么地方呢?这又不是现代行政部门,每间房子都有标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厕所还是食堂,是档案室还是杂物间。
总不能一间一间的找吧。
正不知道怎么办呢,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这边?”
奶奶的,是夭夭的声音。
徐骄吓了一跳,这死人妖,怎么也在这里呢?
心有灵犀,但见那边房角人影晃动,飞身窜过去。夭夭正靠在墙边,一身黑衣,裹着娇小的身躯。黑纱蒙面,遮着绝世的容颜。若非知道是她,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你怎么来了?”徐骄低声问。
“这句话,好像应该我来问你。”夭夭说:“你来做什么,找白天那份案档?”
“你知道?”
“当然,这么大的人脑,不知道的人少。”夭夭冷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和当朝首辅徐元,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看不出来,你还是名门世家,一点也不像。”
徐骄无语,问:“那你来做什么?”
夭夭说:“我也很想知道,案档里究竟记载了什么。风灵卫向来远离朝政,为什么要替徐元收拾局面。你不觉得今天的事很巧合么?明中岳咄咄相逼,徐元把这件事推给风灵卫,风灵卫随即就出现交出案档,这巧合的离谱了些……”
徐骄心想:即便离谱,好像也与你无关吧。
夭夭说:“是否与我有关,不是你说了算的。”
徐骄心里骂自己。忘了只要靠的太近,自己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这个惹火的人妖。不由得发出感叹,真是麻烦。
既然是麻烦,就要想个法子除掉。
夭夭扭动腰肢,轻轻推开房门。借着院中微弱的光,可见可见一排排的书架,挤满了公文案档。可见夭夭动手之前,已经把大理寺的格局,摸得一清二楚。
夭夭点燃一根蜡烛,火苗晃动,把她眼睛映的水汪汪的亮。就像一个女人,被深吻之后,默默无语。但眼睛里分明的写着“来吧”两个字。
徐骄怦然心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女人运动过了,自从上一次经济危机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女人的力量。
夭夭眼睛眯起来:“你在想什么?”
“你感觉不到么?”
夭夭说:“我感觉到了,你想死。”
“太没情调了。”徐骄说,扒在柜子上去找案档。只是这么大的房子,好像仓库一样。案档没有上万,也已经成千。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干坏事之前,应该做好准备。起码应该踩点儿,电影电视都有演的。
夭夭摇头,感叹于这人的笨。
“大理寺的案档,不会存放太久。”夭夭说:“了解的官司案档封存移往别处,没有了结的,则以时间为顺序……”
夭夭端着蜡烛走到书架尽头:“应该在这里……”
徐骄上手就翻,只见案档都是以日期为编号。
“天承六年,闵文通敌,未结。”
“天承十五年,宣城府屠村,未结……”
……
“那个案档应该是哪一年呢?”徐骄问,好像夭夭应该什么都知道似的。
夭夭鄙夷的看着他:“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蠢。”伸手在架子上取下一个白绸封皮的案档:“大理寺的存档,都是黄色油纸包封。这个不一样,自然是风灵卫的……”
徐骄心想:操,我这个现代人,大脑发育,难道还不如一个野蛮人智商高。
不能露怯,于是装作若无其事,随手扒拉。突然看到一个案档上写着:“天承三十年,王子干谋逆,未结……”心中一动,便抽了出来,揣进怀里。
这时候,夭夭已经把白绸子去掉。案档装订成册,她掀开的时候,直接眯了起来。
徐骄说:“你该不会也和我一样,近视加散光吧……”伸脑袋过去,不由得大惊,怀疑自己眼花。再靠近一些,几乎贴在夭夭脸上。
“为什么我会是白纸?”徐骄问:“是不是你搞错了?”
“说你笨,还真的不动脑子了。”夭夭说:“你觉得,大理寺会不会这么无聊,把一堆白纸装订起来,按顺序塞在架子上。可为什么是空白的呢?”
徐骄说:“你这么聪明,想不到么?要么,是有人调换了案档。要么,就是案档交过来的时候,就是一堆白纸。”
他已经贴在夭夭脸上了。夭夭轻轻用头磕他一下,却还不自觉,依旧舔着脸靠过来。
徐骄说:“或者还有一个可能。这是个陷阱,就是要看谁对这个案档感兴趣……”
房顶上传来砰的一声,徐骄一个激灵,身子一转躲在书架角落里。
夭夭侧耳听去,方才那一下,明明是有人敲击房顶瓦片弄出的声音。可此刻,四周并无任何异常动静。
“是个高手。”夭夭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无意,那就算了。若是有心,应该是在提醒我们……”
徐骄屏住呼吸,第一次干偷摸的事,难免有些紧张。
夭夭轻轻摇头:有点后悔给他下夺情蛊了,在天临城那么骄狂。到了帝都,就像一条离开主人的狗一样。
徐骄说:“还不把蜡烛吹灭。不管那人有心无意,说明我们都已经被人发现了,立刻撤……”
夭夭轻笑一声,掩饰不住的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