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素尚未答言,孟昀先挥手制止了帮众杀人的动作,压低声音,问她道:“奇毒‘不堪闻’,是不是?”
纨素心中雪亮,也低声答道:“大概就是这个了。中毒者麻痒三日方死,痛苦逐日加深,呻吟惨呼,人不忍闻,所以称之为‘不堪闻’……正是当年你义父‘偶然’获得,拿去刺杀‘鬼目金轮手’的毒。翻海帮手上还有没有解药?”
孟昀叹道:“有是有,但,是我义父在那个三太保卢驰遗物里翻出来的……几十年过去了,这解药不见得还有效用。”他退后一步,下决心道:“齐姑娘自己做决定吧。”
两人叽叽咕咕了这一小会儿,对方却已焦躁起来。浮在半空中的诡秘“鬼面”再次发声,道:“齐仙君,孟公子我天外楼今日栽了,不敢再要挟两位。齐仙君,我愿以手上这份解药,换我满楼尚存之人性命——至于孟公子这边,今日之事,天外楼承诺绝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在向‘那一位’复命时提及。今日就当做全是齐仙君一人挑了咱们两家……不知我这个建议,还算有诚意否?”声音瓮声瓮气,在楼内四面八方,回荡不绝。
孟昀紧紧皱着眉,陷入了犹豫。本心来说,他也并不愿意杀人灭口。有些事翻海帮未必不肯做,但他孟昀对这种举动始终是有些不适应的。但若要拿整个翻海帮做赌,赌“天外楼”这样素无信用的刺客组织这次会言出必践,这个玩笑就开的有些大了。但……苍髯鬼面既出,他心下也有点惴惴然。
江湖上从未有人,真正窥破“苍髯鬼面”的秘密。这张鬼面是天外楼主的标志。武林中人从未真正击破过它。它似乎只是一道浮动在空中的幻影,不会被任何兵刃所伤。在每一次武林正道针对天外楼的行动之中,“鬼面”皆能全身而退,从未被人窥破行藏,且鬼面一出,若不答允他提出的条件,在场所有相关人等,皆将在三年之内,受到天外楼不遗余力的报复……也就是说,即使翻海帮今日杀尽了一层这些喽啰,也依然起不到灭口的作用。因为“鬼面”是不可能抓得住的。这件事上,也不能指望离恨天,因为“灭口”只是翻海帮自己出于自保的需求,离恨天是不会在意的……孟昀心中暗叹一口气,下了决断,便要开口答允此事。他回头望一眼纨素,想着要靠这一笔让步,一定求得一个承诺,至少能保住义父雷焚海的性命。但他还未开口,便听到了身旁少女,一声轻轻的嗤笑,不由得张口结舌,呆立当场。
纨素方才一见那鬼面浮现,便想起上午寒鸦当铺之中,程师姐派人传给她的消息:“苍髯鬼面”虽是天外楼主的标志,但并不一定是楼主亲至方能驭使的奇术。目前的情报尚不能总结出“鬼面”出现的准确规律,或背后都是何人,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它的出现必然伴随着特殊的灯光和事先的布置,从未在野地里出现过……纨素听得此语之时,也曾有一些猜测。但到了此刻,她心头已然笃定,这“苍髯鬼面”不过是一道幻阵做出的障眼法而已。今日躲在鬼面背后之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天外楼楼主”,此人是谁,纨素心中也已有猜测。她轻轻嗤笑一声,这笑声却不是为了故示闲暇,而是明晃晃的立威——她心下计算幻阵方位,以内力冲荡这一声“轻笑”,格外向三个可能的方位传音。果然这一声“嗤笑”,在出自她的喉咙之后,又化作“苍髯鬼面”呕哑嘲哳的声音,在酒肆内回荡不绝。
待笑声停歇,纨素方朗声道:“天外楼是拿钱办事的,何曾有过信用?你这话我不信。你们能收钱干脏活儿,抓人顶缸杀头,转头就收了另一家的钱,组织人去劫法场。在你们看来,信用是个什么东西?至于解药更是休提。天外楼拿青竹婆婆的毒出来害人,就没打听过她身上那一包东西,最后到了谁的手上?”
纨素此刻心绪已渐渐平复。翻海帮手上的解药虽然未必还能用,但只要大概知道了解药性状,她自然可以回青竹婆婆那包东西里寻去。与此相比,这一次她所受愚弄,若不报复回来,未免堕了离恨天名声。她刚才嗤笑之时,那鬼面已在簌簌颤抖,一番话话音刚落,空中的鬼面闪了一闪,瞬间消隐无踪。“踏歌行”二楼的诡谲绿色灯火,也一盏盏相继熄灭。纨素暗运凝冰内力,传至青锋剑上,屈指一弹,剑锋化作十余枚破片,不向二楼,却向一直“灯火通明”的三层飞去。孟昀脸色大变,终于知道自己派去三楼“搜捕余孽”的一队六个人为何到现在都无半分动静——数声女子的惊叫惨呼,从三楼传来。纨素将手中控网绳索丢还孟昀,自己纵身跃起,不消片刻,便揪了一位纤细女子,飞身下楼来,回到舞台上。那女子身形窈窕,颇有韵致,面上正戴着那张“苍髯鬼面”。她脖颈被握在纨素手中,正在簌簌发抖。
纨素面上森寒一片,冷笑道:“吴姑娘,你演的一出好戏啊!下辈子,再若想着驱虎吞狼之时,要记得了,先算一算自己那点本事,配不配做在后窥伺的黄雀?”她手中女子,已经几乎窒息,只顾着蹬腿挣扎,已不能回话。
她转向孟昀道:“孟公子派去三楼之人,有死有伤……抱歉当时鬼面未出,我还未窥破幻阵中的秘密。现在可以叫人去援救或收尸了。此阵称为十二金铃阵,三楼藏有六位胡姬,我已杀了三人,重伤三人,但清理时仍须加些小心。”
纨素微向舞台下扬了扬下巴,接着道:“一楼这些人,孟公子若要灭口,可以动手了——若你不忍心,之后奚公子好了之后,让他以摄心大法助你一助,洗去这些人记忆也可。”她回头望向奚笪,却见他忍得辛苦,已将自己嘴唇咬破。一时改了主意,手上微微松开了那女子喉咙,右手五指若莲花开放,迅捷轮转,转瞬点了那女子几处大穴,将其定在原地。却拿出方才刺过奚笪的那柄毒匕首,在那女子左肋下刺了一刀,笑吟吟问道:“解药在哪里?”
孟昀见她此举,不禁愕然,心中生出震怖之意,十分庆幸自己投诚够快,未与离恨天真站到对立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