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陈萱宁医生吗？”
“怎么？刘警官。”
“警局里有人状态很不好，你能来开导他吗？”
“刘警官，我想，我只为病人提供服务。”
“那就把他当作病人。”
嘟嘟——嘟嘟——
……
两天前。
“嗨！大家好，我叫尤苏，注意不是叫油酥哦～”
不行不行。女孩捂着光光的大脑门，被自己的介绍，整得愁眉苦脸，“不要说人家觉不觉得唐突，我都被尬得抓耳挠腮了。”小声嘀咕。
那……
“前辈们好，我是新人，请多多关照。”
无语，还不如直接说，“你好，我是学生，给我。”女孩又一次否决自己想法，眉飞色舞地传达着内心想法。
所有情绪都夸张地表现在面容上，五官乱飞的俏皮感觉，是个活泼孩子。
那，那……
“……我，我姓尤，名字单个心跳复苏的苏。”
救……大命！装自闭，是吗？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就让我离开这个宇宙吧。
那，那，那就……
“你好。”哎？原来我的大脑是想这样开场呀，“你叫尤苏，对吧？”等等，等等，我先缓缓，走向是不是不太对劲？
“嘿！”
女孩陡然感受到拍打在肩上的力度，无意识下受了一惊，蹦起，夸张地在空中侧了个身，落地时，与打招呼的王珂橘面面相觑。
尤苏：呜呜呜，我要不真离开这个宇宙吧。（乖巧脸）
“哈哈，哈哈哈，您好，您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废话文学啊啊啊，“那个，我是尤苏，新来的法医助手。”
哈，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乖巧）
王珂橘莫名觉得她可爱极了，连故作镇定的神情也是十分有趣，笑着温和道：“尤苏，你是我的助手哦。”
哈，哈哈，好尴尬啊……（但依旧乖巧）
“嗯呃，我……那以后多多关照。”女孩手忙脚乱地给王珂橘鞠了个结结实实的90度弯躬。
尤苏：无语，哽塞，人家会不会觉得我有大病...(?﹏?)
王珂橘：哎呀，我的小助手，她怎么能这么可爱呀 o(*≧▽≦)ツ ～
那天气温很炎热，大办公区都是焉了吧唧的警员，醉倒在如山高如海阔的资料堆。
“哎哎，你们都抬头，我讲个事情。”王珂橘颇浓的骄傲，往前推过尤苏，“这个女孩，我的法医助手，以后我罩她了！”
尤苏满含崇拜的星星眼，大为激动地瞧着王珂橘。好泼辣，好绝，好喜欢。
炎热的风吹进室内，吹起满桌纸张飞舞，细碎的时间消磨着殆尽的精力，有人生疑地提了一嘴：
“为什么法医室要招新人？”
“老石真退休了？”
其实，王珂橘也奇怪，只是她在有意忽略各种猜测。
心里只念着，过阵等老石回来，法医室里就有了“他教我、我教她”的传承啦。
*
淅淅沥沥的冷雨，她犹豫地边纠结，边靠近。一不留意，洒了半伞倾斜的雨，掉落在自己毛毡的大衣下摆上。
陈萱宁呆呆站在局外檐下，搞不懂自己究竟为什么来？
纤细的手指在夜幕里冻得冰凉，鼻尖被吹出了微红，有一些些难受不适。可她仍然没得到结论。
换了把直柄全黑的伞，沉默地立在室内、丝丝伤寒的冷雨前，犹豫许久，还是妥协地拿起了手机。
明亮的光，映着她煞白的脸和漆黑的瞳孔，“喂？刘边清，你们警局门口的保安不让我进。”
“……哦哦哦，陈医生，我这就来！！”
无力垂手关闭手机，她颓废极了，因为根本无法剖析出自己现在所作所为的缘由。
无法理解自己明明不希望，却为什么还是站在了这块真实的地板上？
雨丝随寒风，铺面而来，散了萦绕在她耳畔的水雾温热，早早归了零点的雨夜天黑，警局室内封闭的气息漏出，“陈医生？”
刘边清拘束地蜷着四肢手脚，“不好意思啊，您跟我进来吧。”年龄相仿的男生在那头，歉意地对她降低了身份。
她沉沉注视着刘边清，眉间不动声色的困扰，复杂地想：看在他这么诚恳的份上，就当是看在他这么诚恳的份上。
“好。我放伞。”
小刘情不自已地露出喜色，“好的好的，您慢来。”搓着手，极周到地为陈萱宁抵住了感应门。
两个人各怀着心事，徐徐行走在略显空荡安静的局内。
她揣着大衣口袋，慢慢地，落了小刘半步。又一次踌躇着开口。
“陈医生？”未防备，刘边清忽然回头觉察了她的犹豫。
“呃……”
“所以方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陈萱宁状似随意地问，就像漫不经心提起的模样。
“方夏？”“他很好啊。”刘边清不解地答。
没想到陈萱宁比小刘更加不解地微张了瞳距，“哈，那警局里是谁状态糟糕？”瞬间反应过来，这个闹了乌龙的误会。
刘边清一脸认真地道：“是陆队。交警大队的戴队长和沈牧同志生死未卜。陆队很是消沉。”
“是陆诚吗？”
原来闹了半天居然是陆诚，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多余跑这趟。
“原来如此，现在我明白了，走吧。”陈萱宁笑得勉强又虚假，却陡然多了许多放松和自在。
陆诚：6...[┐\\u0027_\\u0027┌]
……
关了灯，全部都隐没在黑暗中的周围，连角落边幽绿的安全指示牌都熄灭了光，反而衬得外界有了萤萤亮度。
平静沉默地怔怔瞧着，末秋时的凄寒与孤寂，重重叠叠的小人人影，长长呼出的一口雾气。
“呦，这不是我们陆大队长吗？”安静里，略显突兀的女声，陈萱宁抱着手，半身靠进办公室里。
“是要做猫头鹰了呀，这么暗，练夜视？”
话音刚落，她不由分说摁下了灯开关，忽然久违的明亮，陆诚应激地眯起了眼。
懒懒散的说：“陈医生，请你把灯和门关上。”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她生出些故意唱反的心理，把门大喇喇地推到底，缓缓走进了办公室，也没依言关灯。门口张望的刘边清，不禁佩服一句“牛逼”。
“陆诚。”陈萱宁站到他身边驻足，“这就消沉了吗？这就是刑警队队长吗？原来你是懦夫。”
与他一起静静眺望着大江大河，单薄的玻璃窗还是渗了许多的冷意而入，手指始终没升起温的冰凉，又浸没寂静的环境。
他忽而轻笑一声，淡淡的自嘲意思，“陈医生，你不必这样激我。”
“我只是想冷静冷静，没消沉。”偏头，正正当当对上她的眼，澄明的眸光依旧饱含清醒。
“扑哧”一下诉出了感受，莫名有种老友阔别多年后再聚首的滋味。陈萱宁笑着，点着头，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闻见凛冽空气里的清香，“那怎么办，你的警员们可担心你的情况了。”
“那就麻烦你，让小刘哪凉快哪待着去。”陆诚开玩笑道。
“行啊。”
“麻烦把灯关下呗。”
“……这可不行，自己关吧。”陈萱宁的嗓音远远散开。明亮的房间里，他对着一览无余的门外视野。
那个迅速收回张望的脑袋，正经佯装忙碌的刘边清。
一半杂陈，一半温暖。虽说确实是真没什么消沉，但现在他觉得他更爱了这个世界。
雨点落到硬邦邦的水泥地，湿润入钢板的柔情，天空早没了星星，泼墨里玄黑的空山影，竹林簌簌掉落的软红柿，拍砸在泥泞土地的浆汁。
这时，警局已空了大半。这处黑暗那处明亮，交织在一起，也恰好装点起安静的周围，暖黄的轻柔之下，像羽毛蓬松。
陈萱宁又在整栋楼里迷了路，或许是雨点凌乱有声，又或许是秋风挽留。她一点、一点往方夏靠近。
方夏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往她靠近。
蜿蜒的楼梯，男生在台阶上深深注视女生；女生微微扬起头，铺面的清风，吹开模糊视线的发丝，炸落眸中的星星点点笑容。
“方夏。”她主动开了口。
“嗯，我就是。”他没头没脑答了一句。
从下午开始倾泻的暴雨一直延续到了夜晚，只不过雨势渐渐减弱，而后就维持在中雨的程度。
像绵绵密密的冰淇淋，化在空气里的冰甜稍凉，猫头鹰收起翅膀，睿智地站在树枝上，不绝如缕的欢乐笑声，跨过山河大海，唤醒了深夜中含苞羞涩的花蕾。
舒适的一室隆隆暖风，他烦躁地有些潮热，解开了不羁的衣服领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熟睡中的人。
微红粉扑扑的脸颊，乖巧的娃娃脸，没了那么多的攻击和防备，文静美好的睡颜。
“萱宁……”胆小鬼，只敢无人时偷偷念姑娘上百遍名字。
方夏对她的占有欲望一如往昔，可是建立在尊重和理解之上的爱意，又怎么能容忍原始的冲动，去日夜打扰那样美好的人。
他时刻克制着，搂过她、将她深深嵌入自己身体的冲动。让她的鼻息轻扫过我的脖颈。
也必须时时刻刻铭记。
又或许这只是胆小鬼的借口，方夏自嘲心道，喑哑着嗓子缓缓退出那室勾人沉沦的房间。
面朝窗口，冷冽的风迅速席卷上，裹了他不清醒的头脑，直到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后，才默默偏移窗口。
静静里，画面又重现。
“这么晚了，陈医生怎么会在警局？”从楼梯下来后，方夏和陈萱宁一前一后，漫步在走廊。
“被刘边清欺骗了，来开导陆诚的心结。”她还是忍不住吐槽。
“陈医生，不像是会受欺骗的人。”方夏指出，指得陈萱宁的笑容嘴角，明显梗了梗。
她道：“是吗？我在方夏心里这么厉害啊。”迅速调开话题，重新给自己披上假面的温柔。
“……”方夏没应声。
只得继续挑起新话题，“发生了什么事？虽然陆诚说自己并没有消沉，但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吧？”
方夏默默心中叹了口气，还是不由自主被她占据了主导，“我们的战友在任务中负伤。”
“不过，他们暂时都已经脱离危险。”他继续乖乖道。不经意，发觉了陈萱宁从年初渐长的头发，风吹开它们，如同小精灵般活跃在他与她之间的空隙。
“陈医生，别走了，明天让我们送你去医院。”明天，让我，送你。
方夏鬼使神差地道出了挽留，在这个微凉、逐渐步入初冬的夜晚，在这个意乱情迷、谁也看不清谁的夜晚。
陈萱宁也轻轻回答了他，“好。”
（戴景坤和沈牧稳定生命体征后就转到了市医院一院继续后续的康复治疗）
*
最是气温骤变时，出了软糯的太阳，温和无害地照耀着广场，加上树丛里盛开的花朵，连风都足够存疑，是不是来了春天？
四面八方的车争先汇入一条单薄的主路，在暖阳里哭泣得梨花带雨，仍留许多排不上号的汽车，无力地开窗通风。
方夏的车悄悄经过拥挤的道口，拐过弯那景慢慢跳出了眼眶，陈萱宁面容清晰地映在了后座车窗上。
独留一抹人面桃花相映红。
医院还是那个医院，忙碌的、人情冷暖的。一帮俊男靓女浩浩荡荡快行过大厅，也足以引起小小的感叹和驻足，何况其中还有一位丝毫不逊色的白大褂女子。
有人眼尖心细，道出了那位医生身份，“陈医生！精神科的医生。”
陈萱宁正带着他们从门诊前往后边病房，陆诚揶揄地抵抵方夏的肩膀，附耳说话：“是不是有新嫁娘回门的感觉？”
“陆诚，你不用紧张，戴队长和沈兄弟已经脱离危险了。”可惜，过于了解他的方夏并不中招，反倒直接点明了他的心思。
“切。”嘴硬地摆了摆手，又放回上衣口袋，恢复一路以来的沉默。
淡淡飘来的香囊中药香，阿姨推着一车研磨成粉的吞服药散，在前头专注地分发药物。
一行人被迫减缓了前进速度，陈萱宁早早就落到了末尾。
此时，闻着萦萦缠绕的各种药材混合的香味，忽然反应过来，行为出离的无措。
昨夜，我竟就宿在了警局……反省着，惊讶当时选择。
她无言地漫天扫视，放空自己，却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熟人。
石明忠？
与前方的陆诚一行已经拉开了距离，陈萱宁正想止损出离的行为，趁机闪入了那间疑似石明忠的病房。
床头的名字牌显示着，那人就是石明忠。她还记得，这是那个与她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
想到这里，眉目间不禁柔和了许多，合上了门，斩断内部的清冷和外界动静的脐带，坐到石明忠的病床旁。
“老石？你……”怎么了？
忽然瞥见了床头撇着的记录本，赫赫几个“胃cA”大字，她瞬间噤声，生出了些许伤怀的意味。
“我记得你，姑娘。”聚神，瞧了瞧她胸前铭牌，再道，“是陈医生吧。”老石勉强靠着墙支起半身，依旧如记忆中熟悉慈祥。
当头迎面迷离的阵风，半暖半冷，春天的和煦和冬日的冷冽，半饥半饱的滋味，有种莫大受欺骗的虚假的满足感。
“看淡点，人生、老、病、死，都是常态。”石明忠一番有如智者的发言，却勾起了陈萱宁的由衷感怀。
这似乎也像极了陈父的死生态度。
明睿的他常在家中赞许，“飘风不终期，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老子?二十三章》)
这样“有生必有死”的态度，这样认为死亡只是生命中的一件平常事的态度，该让身为子女的陈萱宁如何呢？
她说道：“胃cA也有治疗后仍然生龙活虎的例子。”巧舌如簧，也无滋无味吐着喃喃的客套话。
老石嘿嘿笑了几声，并不作言语，请她随意来去，自个斟茶。
仙风道骨、身处在极乐之巅的矍铄老者，精神上却是乐呵呵游玩人间的乞丐公。超凡脱俗，又自甘沉沦这百态烟火。
能忍受俗世泛泛的平庸，坚守一项自喜的热度，虽没激起这个城市多大水花，但也好歹勤勤恳恳又对社会无害地度完每一天。
陈萱宁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仿佛好像都等不到颐享天年的那刻。
天妒的是英才，可他们远不算英才啊……
她后来离开的时候，没告辞过老石。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似乎只要没道明那一句“再见”或是“拜”，就好像能在漫长的往后模糊住时间。
至少，现在，陈萱宁还能期盼着。
……
“陈医生，你去哪了？”一脸紧张的人急急跑来，牵住她冰凉的双手。寒暖乍然交汇的触动，她抽出了手。
仍旧温柔微笑着，“方夏，探望结束了？”短短十几分钟，她微笑的嘴角也没有变过弧度。
可他总觉得，眼前的姑娘又远去许多，那一股渐渐流失的温度。
方夏答：“是。”“可陆诚或许真要消沉了。”他回头望着人群里默言走来的陆诚。
陈萱宁稍稍有些意外，皮笑肉不笑地凝住表情，“怎么，不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吗？”
“对。”
“可是戴队长手和腿的枪伤，使他往后只能被迫退居二线。”
“沈兄弟定会选择追随。”
“这样啊。”她点着头感慨，从漠然置之，渐渐染上了他的惆怅。窗外，明雀跳跃在干涸的枝干。
“算是一出舞台的落幕吗？”悠扬的音乐响起，鲜艳活泼的舞裙摆弄。所有人都在鼓掌叫好，只有一个人拭去了眼泪。
*
几个时辰前，去市医院一院的途中。
自由的气息喷洒过陈萱宁的脸颊。
车厢里刘边清正热烈地一桩一件细数着秦向文的供认不讳。
当打开一份全新的文件夹，他兴奋的表情顷刻凝固在了脸上，转而不可置信地苦笑。
“原来，何旭早就指出了补习班的人。”
那样酷热，生理的渴望冲击浆糊般迟钝的脑子。
原来他早已隐隐指明了最终目标，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还留在起点。
“……小卖部，小卖部。”脆弱得缩成一团，抱起头喃喃自语。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流转炸弹枪支，信息交换流通，原来都是小卖部，都是那个猴瘦不起眼的老板。”
“都是怪异、阴暗、落满灰的，根本不像小卖部的小卖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早点想明白？
“小刘。”他抬起头，是满身温柔，如皎洁月光般令人感到治愈的陈萱宁，另一边方夏也传输过坚定的力量，“你已经很棒了。”
“别自责了，何旭听到会不放心。”方夏也这样劝解。
一下子刘边清就红了眼眶，大为感动地想一把抱住旁边的陈萱宁。
人家并没有什么意见，倒是方夏吓了一惊地跳了跳眼皮，不由分说地拽过小刘伸出的一只手，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拉住刘边清贴紧副驾驶的他。
“哈哈，哈哈，你已经很棒，很棒了。”感天动地的兄弟情，他暗暗较劲地不卸力。
刘边清又一下子难受得被逼出了一两滴眼泪。
新文件里还有密密麻麻的后文：涉嫌贩、造枪支炸弹；拐卖人口交易，出售人体器官；为诈骗团伙提供受骗者资料等。
罄竹难书的罪证，阳间披着人皮的浩荡恶鬼，挫骨扬灰一次次都简直难平世人胸中愤懑。
补习班，补习班，应是拓展学子兴趣的地方，却被玷污得如此肮脏、不齿。
暖阳还是那样不温不火，只是这一次，山里起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