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是陈萱宁的家。
*
余纪白缓缓迈入，脚步轻轻，不敢惊扰什么。
门外的隔离带在暮色中颤抖，外面，暗了天，他似乎也听见了陈萱宁的话。
陈旧的房屋里，沉浸在一幕幕往事中。
胡子拉碴得糟糕，颓废靠着墙，企图在一片荒芜之中嗅出些，关于她的儿时消息。
为什么是她？
童年的陈萱宁竟遭遇过这些！
手，无力垂落。我什么都不知道，注定无法宽慰她。
对吗？
挤在台阶上的两个身影，十分般配，只有这个警察才能走进你的心。
余纪白走下楼梯时，看见墙根角的空酒瓶，他捡起它们，孤独地坐到台阶上。
一抬头，春季换叶的香樟树，巨大的像一只抓牙舞爪的怪物，触角飘落到他的脚边。
余纪白拿着两个空酒瓶。
“嘭”。
清脆的撞击声，就好似……他也参与了其中。
……
这日天空下小雨。
陈萱宁永远不会知道，余纪白也请了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永久的追随者。
一所小学？
是她的小学，余纪白望向前方光明的陈萱宁，他躲在无人阴影的角落，痴痴地目睹距离的产生。
篮球场上青春飞扬的学生，她将球还给他们，学生朝陈萱宁吹了声口哨。
余纪白贪婪地想，其实只要遇见得再早些，篮球场上，哄得她快乐的人或许就是我了。
呵，真是越发没边际了。
远远望去，陈萱宁火红的上衣，满眼的嫩绿中，格外醒目，熊熊燃烧的火红，一如曾经她给他的希望火种。
傍晚的天光，又明又暗，收束衣服，一步一步拉长影子。
是空气清新的公园，她坐在圆圆水池的边缘，眉开眼笑地朝着广场中央，纤细的手指跟随乐曲起舞。
余纪白就喜欢看着陈萱宁笑，她笑起来多么好看呀，当然就该多笑笑。
广场中央忙碌的人们，来来去去无数个过路客，影子叠影子，也曾有过一丝交集。
余纪白就在陈萱宁身后。
一间之隔，喷涌的清澈池水，四散流动的水流飘来了她的落发。
算不算，他也曾陪伴她？
或许我是该退出，余纪白戴上了鸭舌帽，厚厚的口罩，夜幕之中的几圈烟花，映得他脸痛。
“雨是神的烟花。”“你还记得吗？”
终于在热闹里找到一处难得的安静地，玻璃瓶装的酒水，余纪白拿在手里沉甸甸，像许多个失意的人一样，企图一饮而尽。
呛得胸痛，眼泪流，缤纷的烟花一个个绽放，余纪白沉默，喝了口火辣辣的酒。
陈萱宁，其实……只要你快乐。
可笑的是，我再也无法肯定我的情感了，到底是感谢你，还是爱慕你……
口罩的一边挂住耳朵，另一边任晚风吹拂，敲打着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撩拨的酥麻感，注定了余纪白今夜的清醒无眠。
所以呢？追寻的意义是什么？
看她更加崩溃吗？
余纪白上前抱了抱陈萱宁，像很多个梦里一样，小小的身体一只手便可搂住，所以就是这样瘦弱的躯体，里面却蕴藏着救赎他的力量。
为什么呢？真正的亲生子如此冷漠？
全部的悲痛都让她一个人承受。
那是多么透彻的哀恸，感染了余纪白，黝黑的鸟振翅去高飞，心脏落寞如坠冰窟。
风浪“呼呼”地闹，陈萱宁这样平静的正常。
对的呀，余纪白就是悄悄关注陈萱宁的人。他也想在某几个瞬间，也与美好的她，灵魂共振。
*
洛城早上的风震得窗户轰轰鸣，晨曦穿透厚实云层的黎明，陈萱宁两个眼圈颇深重，全身颓废。
衣服口袋撑得鼓鼓囊囊，既犹豫又忐忑，今天约了专业的朋友，好像就要揭开……某些事实的残忍面纱了。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清晨便闷得喘不过气来，“咳咳咳，咳咳咳。”有人似乎要咳出血。
陈萱宁坐在最后一排，推开了车窗，清爽的风瞬间挤入，扑面而来的舒畅。
她戴了副眼镜，黑色口罩，着装都不是平常的风格，一件纯色衬衫，尤其老实、平庸。
一晚大风肆虐后的新店铺门前，开业大吉的鲜花束倒得七零八落，余纪白同样起了个大早。
草草了事对付过一两口早饭，收拢了单薄的一件短袖，在依旧无情的风浪里，硬着头，踏上清晨第一辆公车的台阶。
今天，余纪白有个目标。无比肯定的目的地。
“哈喽，早上好。”陈萱宁见到了朋友。
“保安大哥，拜托你就让我进去吧。”余纪白无奈极了。
“怎么样？资料的整理进度如何？”陆诚走进警局的第一句话。
崭新的一天，方夏这日的身份是警察。
照常换好衣服，心情却苦恼地格外跌宕，他牢记着廖姨葬礼上陆诚的话。
八十二个小时的相处，方夏带上了陈萱宁的怯懦。其实人都会趋利避害，可这是她期盼的真相。
少年本该以轻快的心境，站在晨曦里的第一缕的光芒之中，抬头望向，肃穆的警局。
“小夏么？赶紧进来啊。”开窗的刘边清恰好瞥见方夏，捧出一盆绿植搁在窗台上晒太阳。
他低头拉扯下嘴角，朝前迈开步子。
赤阳与冷风并存，一半是暖意洋洋，又被另一半的凉嗖嗖吹熄，余纪白终于周旋胜过保安，猫着身子蹑手蹑脚。
眼球滴溜溜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殊不知，他的目标正占据高地，懒散、嘲笑着余纪白的辛苦的无用功。
“陈萱宁，报告出来了，你要现在看吗？”朋友推开门，探出脑袋，真挚地问。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想逃，好想拒绝接下来的所有东西，“那就…………看吧。”窗外的风呼呼猎猎，仿佛隐隐在铺垫最坏的设想情形。
啪嗒。
按钮被摁下，美妙的乐曲随之传出。
“音乐内隐藏了一条音轨，我把它放大了。”朋友说。
话音落，陈萱宁听清她最阴暗的猜测被证实，属于他人沙哑的、濒死的挣扎声，深埋在轻松悦耳的歌曲下。
道别朋友重新走入自由空气中，陈萱宁才发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酸麻，大受震动的心跳久久未息。
“我得去警局，得去揭发这一切。”念念有词，有些恍惚。
……
“哈喽，你是在找我吗？”男人顽皮的声调忽然在余纪白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眼珠子滴溜溜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盘算着合理的托辞，“哈哈，好巧，萱宁的邻居哥哥。”
“装什么呢，余纪白，我和你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唐睿意味不明地笑着凝视他。
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余纪白憨憨地挠着头，“你，你说什么呢？”语气却不再客气。
“哈哈哈哈哈哈，没事——我们去喝一杯呗。”唐睿伸手揽过余纪白，强行拽着他离去，姿势亲昵得如同多年好友。
余纪白不敌唐睿力气，挣扎中还是被拖远了。
……
熙熙攘攘的人群，攥着八音盒前进的陈萱宁迷茫地看着眼前重叠又重叠的人影。
该怎么办？我该往哪走？
踉踉跄跄的步子引来纷纷擦肩而过的路人好奇注目，飞速的汽车吹起一阵风，拨过陈萱宁往肩下窜的头发。
今天没太阳，只有呼啸在内心的寒风。
路过一处商场，雀跃的人鱼贯而入，端着各种小吃快快乐乐地走出。
商场外有一块超大屏幕，平时就放放各大品牌投放的广告和一些洛城的新闻。现在它正播放着一个珠宝品牌的广告。
陈萱宁出神地从大屏幕下走过。
突然，珠宝广告截断，短暂的熄声后跳出了洛城的新闻前线，主持人急促地说完几句话，画面很快就转到现场，由现场记者继续阐述。
这个插曲并没吸引到多少人，人潮汹涌还是推着陈萱宁茫然前进。
“道路突发车祸……两车相撞……一名乘客当场死亡，司机受伤立马送医……”
陈萱宁忽然顿住脚。
谁？
她抬起脸，怔怔望向那块嗡嗡的大屏幕。
乘客叫什么？
“再次为您播报。突发车祸……现场两车急速相撞……有一名乘客当场死亡……现找寻该名乘客的家人：乘客，男，余纪白……”
“余纪白？”陈萱宁这下真是恍惚了，“余纪白，余纪白，余纪白……”
只是同名同姓，只是同名同姓罢了……她宽慰着自己喃喃地道。
下一秒，镜头投向被救护车抬走的出事人。
叮——————脑内响起锐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偌大的商场前，陈萱宁无法接受地嘶吼，紧抓头发的两手，一时之间，谁都不可能接受。
唐睿的犯罪事实，和余纪白的死讯在两端不断撕扯着她，几乎要把她彻底撕碎。
“为什么，为什么会……”
直至陈萱宁看到了镜头放大后，那撮余纪白手里死死紧攥的东西。
——猫毛。
瞬间恍然明了，她对着画面苦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你也牵扯进来了？都是因为我而死的。
陈萱宁消沉地动了动手，发怔似的瞧着手里的八音盒。
手机屏幕停留在未拨出的方夏号码。
退出、重新输号，嘟……嘟……嘟……“喂？”对面响起人声。
“哥。”陈萱宁忽然笑了，正常地继续说，“我想见你了。马上见个面吧。”
“当然。”
*
其实余纪白都快挣脱了。
他赔着笑，努力和唐睿侃侃而谈，努力放松唐睿的警惕。只是可惜对方是唐睿。
远离唐睿的工作大楼，街道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久违的朋友。他挟持他，不知道要去哪。
也不知道目的。
“这辆车是不是可以到你家？”唐睿忽而附近余纪白耳边问，还吓到了精神高度紧张的他。
“呃，对，对对。”机械式点着头。那是42路公交车，去不了他家，但它是通往公安局的重要一辆车。
心里打着鼓，就听见唐睿说：“好呀，那就上车吧，我去你家好好说话。”
话落，车站显示屏上显示车已到站，一辆车稳稳停在他们面前。余纪白立马迈开步就想上车。
被唐睿强势拉回，“哎，不急，先让让他们嘛。”朝向车站的其他人道，迎向他们的目光，谦逊地微笑颔首。
余纪白没法。
终于其他人上完了，轮到他们。
余纪白第一步踏上了公交车台阶！（距离得救可能又近一步）
肩上唐睿的力忽地一沉，“哎呀哎呀，忘记了。”
“师傅，他上错车了。”礼貌地对公车司机说，拽着拖着余纪白下车。
就这么眼睁睁地，车门关闭——车子驶走。
眼睁睁掐灭了他的希望。原来今天出门前的不安是真的，余纪白认命地闭上眼。唐睿不会是个好人，他默想。
“唔。”腰上微凉的针管扎入皮肤，药水被推入体内。
再然后……余纪白再也不知道，他失去了与这世界交流的能力。
唐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为他打了辆出租车。
穿戴好一双手套，握紧方向盘，疯狂又肆意地猛然朝着他的方向撞去。
同归于尽？
当然不，唐睿肇事逃逸……或者说是畏罪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