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管家转头一看,腰又立即弯成虾米,小跑过去:“翠竹姑娘,这里来了几个闹事的,我正赶他们走呢,片刻就好。”
丫鬟怒气冲冲道:“小姐近来读书头痛,故而才出府吃饭,现在被你们吵得头更痛了!”
吕琉儿认出这是那位小姐的婢女,她穿的也是一身绫罗绸缎,两个白嫩的手上金银镯叠戴,脚上一双苏绣落花鞋,一个小婢女当真是穿的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贵气。
楼管家听了她的话,立刻喊全部人住手,那位小丫鬟这才甩着手帕回去了。
楼管家从门里出来,快步走下石阶,到吕琉儿前面咬牙切齿低声道:“今日若不是有贵客,非把你们几个叉到衙门去关个三年五载。现在没工夫同你们耽误,且放你们一马,快滚快滚!赶紧滚!”
吕琉儿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喊:“我要进去吃饭!我要进去吃饭!!我要进去吃饭!!!”
楼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几声高喊吓得差点坐地上;
他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要去捂琉儿的嘴,边捂边说:“住口住口,快住口~”
啪~的一声,楼管家的手被公山羊狠狠打开,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叫痛,甩着被打痛的手在地上跳脚,张嘴干嚎却没声音。
琉儿此时才放低声音与他协商:“我今日必须进去吃饭,只要你不为难我,我定不惹事。”
楼管家捂着被打疼的手,上下打量她,不屑道:“不是我非不让你进去,就算破例放你进去了,里面你也消费不起。”
吕琉儿从怀中掏出那锭金元宝,举到他面前问:“一餐饭,还够吧?”
楼管家警惕地问:“莫不是你偷来的钱。”
“不是,这是父亲给我的生辰礼。”吕琉儿说着,握紧金元宝的底座,如此冰冷的东西却是世上人人都最想要的;
楼管家仍然面露为难色,眼珠子转动,寻思还能找什么借口可拒绝吕琉儿。
见他又要打主意,吕琉儿当即又是一嗓子,“我吕琉儿要进去吃饭!”
紫苏也学着小姐一起喊:“让我们进去吃饭!我们要进去吃饭!”
主仆二人齐心协力高喊,果然效果翻倍,制造出不小的噪音。
楼管家骇得颜面失血,察觉身后的酒楼内已经有响动,怕是叨扰到心儿小姐;
他忘了手疼,急忙扑上去捂她俩的嘴,手刚伸出去,就又被琉儿身旁的公山羊一掌掴开,那声音又是极响亮,四周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楼管家自己也受不住了,哀嚎一声,嚎完当即捂住自己的嘴,捂嘴的手像被开水烫了一般红。
楼管家忍住巨疼,生怕她们主仆再来几嗓子吼,低声讨饶:“悄声些,悄声些祖宗~”
他看看一旁的公山羊,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无奈叹气道:“好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日是你撞大运,若是不是店里有贵客怕惊扰,我定狠狠处置了你。”
楼管家捂着自己的手,片刻平复了后,挥手让几个护院退下,手指勾了个堂倌过来,吩咐道:“给这三人安排一个屋角的小桌,少点几个菜,千万盯住别乱跑,吃完让他们马上走人。”
楼管家的声音不高不低,说给堂倌听也是说给吕琉儿听。
最后,
三人历尽千辛,终于要跨入了未知阶层的门槛,吕琉儿在迈脚时,想清晰分辨出门里与门外的区别。
她高高抬起脚,刚要迈进去~
忽被身后的楼管家一搡,脚被门槛绊住直接整个人跌了进去,十分狼狈仓促。
她身后还传来楼管家不耐烦的催促声:“你们快进快进别磨蹭!外面人都瞧见了。以为我们什么没名没姓的人都招待。”
进到樊宾楼里,琉儿的视线豁然开朗。
这里竟然放眼不见尽头,因对面就是临湖的大窗,风光旖旎无限。
店内处处是名人题字和画作;
随处可见弯腰鞠躬微笑的跑堂。
吕琉儿三人从进门才走了几步,已前前后后有七八个鞠躬问安的跑堂,远远的甚至连面目都没瞧清楚,就已经开始鞠躬问候了。
怪不得楼管家迎接的时候腰能弯那么低,能当上管家,必得是这里鞠躬鞠的最好的。
走至大厅中心,三人一齐抬头仰望;
这个楼少说有七八层,层层叠叠的楼道穿插在悬空中,向上无尽延伸。这座八角楼外面看宏伟,内看愈发精巧壮观。对面窗外是湖,传来氤氲的水汽,涤荡了店内烟火气,让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可以在这里高谈阔论而不显油腔滑调。
楼管家走后,堂倌把他们三人领入座,这是一处死角,视线完全被下楼的楼梯挡住,外面的人瞧不见他们,他们也瞧不见外面,真是位置最差的一个座位。
堂倌递上菜单,吕琉儿接也不接、看也不看,只对他说:“三道最便宜的菜,三碗最便宜的面,谢谢。”
堂倌收回菜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紫苏见堂倌走了,才敢呼出一口气,然后就激动地拉着小姐胳膊:“小姐太好了,我们竟然真的进来啦!我们居然真的进来了。”
吕琉儿刚想笑笑,忽然想起来问:“公羊你的伤怎么样?”
公山羊道:“没事。”
他脸上几道干了的血渍,让他黑黝的脸庞越发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凶煞气。
紫苏或许还会向她事事询问为何这样做,但是公山羊从不会,他相信小姐做的一切事都是非做不可,吕琉儿看看他面色还好,应该无大碍,“紫苏我们回去后,你把金疮药和活血散淤的药给他送去,敷上。”
“哦好”,紫苏嘴里答应着,手下不停,摸摸这儿扒扒那儿。
“小姐你快看这个竹筷,上面有烫金字,你看是写的什么字?”
琉儿转眼一看,道:“樊,樊宾楼的樊。”
“如此多的笔画,还能印的如此精致。”紫苏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捧着一根筷子。
过了不多时,菜上来了~
一盘青笋百合,一碗莲叶羹,一盘南街人天天当饭吃的萝卜糕。
吕琉儿看看菜色,不禁有些惭愧,果然最便宜的菜就是素的一点油荤都不沾。
三碗清汤面就更不必说了,只有几点翠绿色的葱花飘在面上,面汤清澈见底。
吕琉儿拿起筷子又放下,无奈道:“今日带你们下馆子,不想却是吃素来了,在家里吃饭好歹还有些油水呢。”
虽说琉儿的钱也够吃顿好的。但穷人的想法还是能省则省,实在是没理由拿钱来这种把钱不当钱的地方摆阔气。
此时,紫苏已经等不及挑起一筷子汤面送进嘴里,面还没咽下,就开始嘟囔:“小姐这不是一般的素面,好好吃啊,你快尝尝。”
吕琉儿心想:素面就好吃成这样了……我的紫苏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她自己也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嘴中,然而却是吕琉儿妄言了,这怎么形容呢?似乎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清汤面,面汤怎能如此鲜美!仿佛是用海鲜熬煮的清水,感觉咸鲜的滋味完全来自海鲜而非普通的盐粒。
琉儿和紫苏一样,瞬间就爱上了樊宾楼里最便宜的面,边吃边感慨,果然有钱人的刷锅水都是好喝的。
吃完饭,吕琉儿唤来堂倌,堂倌扫一眼三人吃剩的盘碗,干干净净如同被水洗过两三遍一般。
堂倌心想,这群土包子肯定舔盘了!
他也懒得再多说话,只想快快解决了这些麻烦,让他们赶紧滚。
可当吕琉儿说要打包点心带走时,堂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又问她:“客官您说什么?”
吕琉儿又说一遍:“我要打包点心。”
堂倌直起腰,冷面不笑:“抱歉,我们樊宾楼从没有点心,也不提供打包服务。”
三人皆是一愣,盯着那位用鼻孔看人的堂倌,他说的真切倒不像是骗人。
吕琉儿当下腹诽:该死的王寿桃专给人使绊子,来樊宾楼吃饭已是登天,还偏规定要打包点心做证据,这没有点心如何打包?不是成心哄他们玩!
紫苏凑去小姐耳边低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琉儿道:“无事,我们走吧,出去就说店里没点心,王寿桃那个乡巴佬可能也是不知这里没点心。”
三人拿着东西,刚站起身,忽然全场的堂倌和跑堂齐声吆喝:“美丽可爱尊贵的心儿小姐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那个绿衣小姐从前面的楼梯上跳下,身后是“虾米”形状的楼管家,他嘴里惊呼着:“心儿小姐您慢些~慢些,小心可别崴了脚。”
管家回头和旁边人吩咐:“新出的苏式点心备好,让送点心的人跟在心儿小姐的轿子后面一同送上府去。”
那人回答已经备好,用手朝旁边一指;
吕琉儿的眼睛也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旁侧的门内,整整齐齐侯着四个黑服高个男子,四人中间一人,衣服与其他人稍不同,个头也矮些,他双手捧着个印有樊字样的点心木盒,中间用丝带扎着结。
那个堂倌明明说店里没有点心,那这又是什么!
眼看点心盒子就在自己眼前,成败关键只差一步,琉儿怎能不心动。
就在这位众星捧月的心儿小姐快要走出门的时候,
吕琉儿忽然喊住:“小姐请留步。”
楼管家回头看见是吕琉儿,脸色都变了,凶狠地朝一旁使了个眼色,立马出来七八个人拦在吕琉儿面前。
楼管家侧身挡住心儿小姐的视线,嘻嘻笑:“心儿小姐您慢走,哎哎哎~小心门槛。”
吕琉儿看看面前黑压压挡上来的人,明白自己想留住那位小姐几乎是不可能的;
厅堂内是一呼百应的跑堂和堂倌,外面还有护卫无数,而她只有公山羊一人,纵是公羊有通天本领也是难挡“百”手。
自己不知轻重的一句话,已经又让公羊紫苏和自己陷入险境中了。
公山羊拦在前面,三人被逼的坐回了原位置上。
今日闯的祸已经不少,她抬头看看公山羊和身边的紫苏,紫苏被吓得小脸苍白。
我不能再连累身边的人陪自己冒险了,我已经尽我所能了,可惜天不遂人愿,让我注定就是个抬不起头的小姐,琉儿低下头看着脚下。
忽然一阵吆喝声破开了吕琉儿三人眼前的人墙;
“让让让!让开让开!”
虾米楼管家推开左右的人,过道里拦着的人都侧身退在两旁,楼管家护着一位绿衣小姐回来了。
楼管家一脸不甘愿,用手指指吕琉儿,“你过来,心儿小姐有话同你讲。”
吕琉儿立刻起身走过去,她满眼期盼地看着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姐,似救命稻草一般盯着她;
“刚才你唤我吗?”一个甜甜声音,稚声稚气却又保持着严肃端庄。
“是的小姐,是我唤您。”吕琉儿赶紧回答;
心儿粉粉嫩嫩的小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瞧着她:“你有何事找我?”
吕琉儿已经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忙道:“小姐我想请问你,可否将点心让与我一盒。”
“就是这事?”
“是。”
心儿小姐眼眸中流光一转,撅着粉红小嘴道:“樊宾楼的点心寻常人家可是难得。”
楼管家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心儿小姐,您说的是啊。岂是他们这般粗陋之人能吃的,这点心给他们吃不是暴殄天物,那就全糟蹋了啊。”
心儿小姐并不看楼管家,而是盯着吕琉儿,语气一转:“可这点心我常吃,并不稀罕,送你一盒也无妨。”
楼管家的脸当即垮掉在地上,“心儿小姐,怎么?万万不可啊……”
吕琉儿瞬间惊喜:“真的可以吗?”
心儿却道:“但你可知这天下没有免费的点心,你想要,得拿东西来换~”
吕琉儿觉得有希望了,立刻欣然答应:“心儿小姐要什么都可,我一定舍与您。”
人家有钱的大小姐会稀罕自己什么,定是什么她鲜少见的穷人玩意,自己又走街串巷见的多的是,所以自己万物皆可与她;
谁知心儿抬手指出去,说:“我就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