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至,给钟天酬下毒的凶手还未找到,对外也不敢泄露半分消息。这几日,钟府门外倒是多了很多把守的官兵。
钟留夷在自家院里,望着一排排的府兵,由不住纳罕:这知道的是保护新娘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翁知府已经控制了钟府。
最近几日,钟阳城里钟家的铺子接连被封,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出不去,真正是被封禁在家中。
钟留夷闲来无事,又出不了门,反正父亲不是吃自己的丹砂而变成这样的,她只好有闲情逸致去探望父亲了。其实钟天酬早就知道钟留夷给他送丹砂,他从没有用丹砂制丹药吃,他并不是执迷长生不老和成仙,他侍奉在佛前是为愧疚和遗憾忏悔赎罪。
要是一人一生顺坦,必定眉目舒展,秉性温和,但钟天酬明显不是这样,他的脸上有很深的皱纹,眉心的川字纹和八字纹尤其深刻,即便是昏迷也似在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这位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人生经历了无数重常人难见的大风浪大变故,那些艰难岁月,此刻在他沟壑密布的脸上可探知一二。而现在他老了,老的像是一截朽木。
心儿就在全心全意照顾这样的父亲,心儿的照顾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了,纵然仆从下人站了一屋子,可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明明只是一个病患,倒好像是有千军万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停。
“郡主,老爷又吐药了。”
“郡主,老爷今日该晒太阳了?”
“郡主,老爷穿什么衣裳出去?”
“郡主,老爷今日的汤饭,吃什么?”
……
钟留夷在一旁坐着喝茶,看着心儿忙前忙后的照顾父亲,偶尔也跟她搭一两句话,父女三人难得如此融洽处于一间屋子里。
钟留夷看心儿瘦了好多,也很憔悴,她的眼睛依旧圆圆的但却少了光彩。两人的生日只差了三月,心儿却比钟留夷更显稚嫩青涩,她无忧无虑的心性和活泼开朗的性格,曾经让钟留夷十分嫉妒。现在看她这样为父亲操持,忽然觉得心儿的无忧无虑也并非全是因为生在被爱和富裕的生活中,是她真的天性善良。
想想这几年发生的事,真如天翻地覆的混乱。
自从琉儿和心儿进入彼此的生活后,两人的命运都开始一落千丈,怎么不算是相生相克的姐妹呢。
钟留夷只在屋待了片刻就觉得脑袋晕,她走出门,见知府的官兵排歪坐在门口,打牌玩骰子,嘴里污言秽语消遣着钟府的老爷小姐;
钟留夷一出来,他们便心照不宣地相互使眼色然后坏笑。
钟留夷没有理会他们,和紫儿出了父亲的住院。
现在是连花园也不能去了,那里也有府兵穿梭在院中例行巡逻,来来回回像是齿耙在耙着钟府角角落落的地皮,破坏了她想去散步赏花的心情。
钟留夷让紫儿去准备纸火元宝,她最近想着要出去上坟,快到阿娘和紫苏的祭日了,也去看看公羊;
心伤还在日积月累,时间却一刻不停。
还想着怎么让翁征明放她出去,忽然外面就传翁知府来了;
钟留夷的思绪被打断,整理了衣服去了前堂。
翁知府还穿着官服,又是几日未见,已经官威凌盛、游刃有余了。
最近知府衙门的案子不少,十之八九是控诉钟留夷的。之前她欺行霸市,还手段恶劣陷害了不少人。
然而这些民愤民怨都被翁知府给压了下去,他有顾虑,若是在婚前把钟留夷抓了,那心儿是绝不会嫁给自己了。
翁知府简明扼要说了来意,他想让钟留夷代替钟老爷参加婚礼长辈的叩拜,俗话说长姐如母,她坐高堂也是一样。
钟留夷想都没想,直接拒绝:“父亲虽是重病,却也可以抬着去,父亲尚在人世,哪有让姐姐代劳的道理。”
钟留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揶揄:“女儿成婚,岂有不让老泰山去观礼的道理,成何体统?”
过了片刻,翁才面露难色道:“我义父他老人家也在,与躺在病榻上的人一起受拜稍有不妥。”
钟留夷立刻回他:“有何不妥,我觉得合情合理。当初你和心儿说的就是为了给父亲冲喜才成婚,现在婚事已定,就想翻脸不认账了?!”
看翁征明的模样他倒似很在乎他这个义父,他和心儿订婚那日,也没见到过这位义父露面,倒是很神秘。
“自然也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怕我说了,你更不去了。”
“你说,什么?”
“这是心儿的意思,她说若是父亲不能去,她想让你去。”
钟留夷叹一口气,头转向外面淡淡道:“我可以不恨心儿,但还没宽容大度到要接受她的高堂拜谢,翁大人也太强人所难。”
翁知府许是压抑的久了,况且给钟留夷收拾烂摊子更让他焦头烂额好久未愈,他忽然爆发:“据我所知,你的私人恩怨都报完了罢!你以为你在报仇,替天行道,实际你才是最大的恶。你把钟阳城变的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这都是你做的恶。”
钟留夷倒是不在意,笑笑说道:“知府大人说笑了,钟阳城不是您管理么,怎么民不聊生还怪到我头上了。”
翁征明懒得再和她废话:“若你执意不肯赏脸,我也不勉强。只是最近告你的状子太多,你那婢女紫儿我要带回府衙问话,钟阳城里受你迫害要告你的人多如牛毛,我总得抓个证人回去表示一下,以安大家的心。”
钟留夷眼睛变冷,盯着他:“好,我去。”
翁征明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他没有回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有一点我和你一样,也有对不起又不得不伤害的人。”
钟留夷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依旧是单薄,但是他走的很稳,可能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翁征明长着一张苍白的公子哥脸,一张简直天赐的入赘的容貌,这脸若是拿出去骗骗有钱小姐那是相当吃得开的。但是他又有顽强意志力和不屈的抱负,不甘堕落的心,让他在背地里头悬梁、锥刺股地发奋,期待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按说现在已经状元及第、封官厚禄,即将要迎娶郡主,老丈人还是富可敌国的钟天酬,这门亲事本来是铁打的入赘,现在因为皇上赐婚而赚足了面子。
可纵然是这样的成功,翁征明的脸上也没有一点满足迹象,仿佛他那千辛万苦的人生路才刚刚严阵以待地迈出第一步。
晚上,钟留夷给自己选好了心儿婚宴上的服饰就准备安歇了,这几日应该是她这辈子最闲来无事的日子,钟老爷身边只剩了心儿,原先老爷院子里的侍从和家仆、府兵现在都被知府大人的衙役挡在外面。
钟留夷躺在床上想起翁征明的话,他说的不错,我想干的事基本已经达成,再无事挂心头。
一觉天明,钟留夷翻了个身,躲开太阳的明媚,面向床壁打算再睡个回笼。这时紫儿轻手轻脚进来了,她默不作声立在钟大小姐的床前来回踱步,钟留夷顿时睡意全无,这才睁开眼睛翻身看她;
见小姐醒了,紫儿才开口:“心儿郡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