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褚戈突然觉得,那间的澄光就是要比别的看着,要暖一点儿、要更亮点好像。
他揉了揉眼角,肯定是被刚刚那条信息弄得有些烦躁,眼花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敷衍地翻了翻又关了。
小片荧光亮起来。
手机又被一只手摁开。
关了又开,开了又关,手机像一片纸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又转半圈。
陈褚戈吐了一口浊气。
其实他今天看见方漾了。
特么他就一直在操场等着,当然看见了。
陈褚戈就知道她肯定会来跑步的,心情不好,什么天大的事出一通汗就全搞定了,所以他等着李绍走了他就一直等着。
他确实把她等来了,但就是她没看见他而已。
她来的时候低着头来,走的时候也低着头走,陈褚戈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最后发现他连大叫一声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怕她又讨厌。
陈褚戈呲了呲眼。
真是搞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会在意别人感受到这种程度了,每一步行动前都得要再三揣摩似的。
蔡家作推开门,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走过来跟着他一起眺望远方。
“你在这……吹风?”
陈褚戈点了下下巴。
“不是做作业?”陈褚戈瞅了瞅他。
蔡家作爱说实话,低声道:“做不下去,太吵了。”
陈褚戈低头笑了声:“怎么着,有没有想过,这么吵,也得换个寝室去?”
蔡家作摇了摇头,知道他的意思。
“我知道刘迪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闹大,然后搬走。但我很喜欢这个寝室,也很喜欢这个寝室里的人,我没想过搬。”蔡家作用平静的声线说,看了看陈褚戈,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几秒之后,陈褚戈转了个方向,换背靠在墙上。
陈褚戈淡淡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期中考试之前,就开始收拾东西;今天中午,就把东西基本都收拾好了;放了学,比我们早到寝室,还把很多日用品,都带回了家……”蔡家作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很迫不及待。”
陈褚戈把手机“砰”地扣在阳台的白瓷砖台子上,在背面敲了敲,垂眼,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那家伙怕我们几个。”
蔡家作低了低头:“我没想通。”
陈褚戈垂眸,空气中像是传来了一声轻微到渺小的叹息。
算了。
全当闲聊。
“刘迪这个人,心里素质特不行。”
“他几乎会每到大考前就发慌,紧张,还流汗失眠。”陈褚戈看了他一眼,说,“听李绍说,高一第一天进寝室,因为隔天就有场开学考试,王老夸大考试后果,刘迪在寝室里汗流浃背,李绍见了想缓解缓解氛围,就给他开了一顿不轻不重的玩笑?”
蔡家作点点头,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我记得这件事。”
“李绍那货当然自以为自己开的玩笑不轻不重,”陈褚戈笑:“那人家会是什么感受?”
“……”
蔡家作点点头,略带愧疚地说:“我当时真没察觉到……不过李绍有时候确实开玩笑不分轻重,那现在看来,这其实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陈褚戈眼尾轻挑,整只手掌心拍在裤腿边的冰凉的瓷砖上。
“还有件事儿,你就别告诉其他人了,省得李绍那家伙又火急火燎要去找刘迪算账。”
蔡家作:“嗯嗯,你说的我一定不告诉。”
陈褚戈淡然地说:“熊猫那事,是被人举报的。”
蔡家作膛目结舌,正过身体看着他:“那,那不是保安大哥巡逻的时候发现我们的吗?”
陈褚戈嗤笑,瞅他一眼:“那么巧?跟着我们发现的?”
蔡家作沉默。
“刘迪跟我们一个寝室,藏了只熊猫一个晚上,还想着能瞒过他不成?怎么着,真当人家闭目塞听啊?”
“那……那这事儿就算了?”
“不然你想报复?”陈褚戈轻飘飘地开玩笑。他把这件事当成跟指甲缝里的一颗小沙子,抠了抠剃掉,完全没放在心上。
蔡家作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噤声。
两人背靠着通风口,后颈钻进来了风,蔡家作缩了缩脖子,没再问其他问题,而是拖拖塔塔地说了另外一句不着题的话。
“那个,我隐约记得,方漾不高兴的时候,”蔡家作抿抿唇:“……喜欢去吃肉。”
气氛死寂了两秒。
陈褚戈:“……”
-
午夜,静谧如水。
这里是一片诡谲的森林,从脚底到视线所及之处,皆注满大片大片的白烟。
如纱层层叠叠,如丝虚无缥缈,隐约可见远处的山坡上还有肆虐的火舌,猩红得让人心悸。
他踏过之处,草木开始疯长,藤蔓连根,盘根交错。
野花怒放,百鸟齐鸣,带着树叶的长枝顺着粗壮的树干一圈一圈扭着身体下来,“簌簌”地爬在地上,只往一个方向蔓延。
像是什么充满诱惑的东西,正诱使着少年往那去。
面前白烟袅袅,夹杂着其中一跳一跳的火星,像是在舞台上被干冰升腾完全罩住的情况,脚下踩着一枝叶“咔吱”而过。白烟不像平常中的一样,钻进他鼻子里,竟然是香甜的。
藤茎开始穿插如白雾中向下,倾斜的角度让陈褚戈清楚这里应该是一个下坡,他皱了皱眉,越往下,越深入水底。
温热的泉水浸没他的脸,短发也在水中如海草飘摇,陈褚戈能看清水底下的一切——包括离他不远处的拼命挣扎的少女。
海藻般的黑发漂浮,看不清一张小脸,细嫩的手往上捞着什么,白瓷一般光亮的肌肤,藕节似的小腿在水里止不住地乱蹬。
他要游过去,却发现自己全身被藤蔓从头缠到脚,并且越收越紧,动弹一下都不能。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少女看见他。
她立在水里,停止了动作。
青丝如云一般流淌在胸前,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精致,杏儿眼又清又亮,朝他而来。
陈褚戈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一团温热扎进怀里的一瞬间,陈褚戈身上的藤蔓随之消失了,他压下怀里的人,一翻身,身边的场景蓦然切换。
床帐是粉色的,床幔边丝柔软地垂落在床沿,朦胧恍惚。
陈褚戈能感受到瓷白的小脸紧紧地贴在他蓝色的校服外套上。
他喉结滚动,怀里搂着一团绵软,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套在少女身上。
坏里的人儿不高兴地扭了扭,校服半滑,一大块雪肩明晃晃得亮人眼,昂起小脸,“吧唧”一口咬住他的唇肉。
接着用她洁白的贝齿咬了咬,陈褚戈僵成一块木头,动也不敢动。
咬了半天又离开,嘟哝着“这肉怎么不好吃”。
“……”
陈褚戈昨晚睡得早,可能是失眠了好几天,所以晚上终于好不容易睡得沉了点。
掀开被子,陈褚戈眉心皱起来,手指揉了揉眼尾。
他颓丧地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接着懊恼地搔了搔后脑勺,想起昨晚上的梦,低骂了句。
“……”
寝室混乱了一夜。
桌子上横七竖八的包装袋和易拉罐四处流放,厕所里传来水声,李绍半睁半闭的眼皮动了动,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嘟囔了几句。
——“褚爷冲什么澡啊”
——“这大清早的”
“……”
-
阳台传来拖鞋“哒”地踏出地面的声音,过了一小会,还有手肘撞上门框后少年的闷哼声。
“嗯?”蔡家作满嘴的牙膏泡沫,回头看着他:“陈褚戈,早啊。”
陈褚戈撕拉一声扯起袖子,闷声嗯了下,皱着眉瞥了下胳膊肘。
少年头发半干,还滴着水,沾湿了白色短袖。
从厕所里飘散出一股很浓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混合味,蔡家作仔细闻了闻,好像里面还有一种别的奇怪的味道。
“……”
“诶,”李绍被尿憋醒,跑出来上厕所,撞上他问:“我看见你床上的被子被套都没了,怎么——”
“脏了,所以扔了。”陈褚戈生硬地截话,耷着凉拖去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支起手肘冲哗哗流出来的凉水。
“……”
李绍哦了声,愣了下,才想起来实在憋得慌,提着裤子冲进了厕所。
蔡家作想提醒他别对着冷水冲伤口,他那有酒精可以消毒,但陈褚戈冲了几秒就把袖子扯了下来,任由搓伤的那地方化脓。
好像一大早上起来就不是很高兴。
庞一明趁着刘迪走了床位空着,大晚上早就把自己的床被一股脑搬过来抱睡着,现在还在床上睡得贼香。
李绍看完手机的短信,骂骂咧咧:“穿屁校服穿。”
捏着他的鼻子吼:“死猪睡这么熟!”,叫他起床了,又跳下去跑到阳台边,用脚把门顺便带过来给踢上,准备洗漱。刷牙还哼着歌,脚下不小心踢了到什么东西。
一个桶。
他看了看,发现那是陈褚戈的桶,奇了怪了,陈褚戈桶里基本上不堆衣服的啊,今儿见鬼了,怎么多出两条裤子。
李绍手贱地伶起来,发现下面盖着一床被单,更郁闷了:“褚爷不是说扔了吗。”
待他看清那团污秽物之后,李绍牙刷“吧嗒”一根儿砸到地上。
“……”
回神之后,李绍不屑地切了一声:“这有啥,褚爷不可能是第一次呢吧——”
他停住,砸吧几下嘴。
“……”
还真有可能。李绍瘪着嘴点点头,本着爱护他褚爷纯洁又美丽的心灵的想法,一边做贼似的看向里面,一边把被单给薅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用两条裤子压住。
他什么都没看见。
没看见没看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