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一挥，谁都不好使。
我向左抡了一鞭子，抽到我二叔跟他儿子身上。
我向右一鞭子，打在二婶身上。
我向后一鞭子打到唐全媳妇儿身上，顺带老太太也被我稍上了。
其他人抗打，我是故意的，老的身子太糟，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打都打了，我就当没看见。
横竖这老东西，也不是个善茬，我上次回家的时候，还听邻居大娘说，她拿烧红的炉钩子烫我妈，我妈小腿上，现在还有一块烫伤疤。
我想着我妈，我们姐妹七个，从小到大受的那些委屈，身体就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边打着，那边挨打的也不消停。
那几个嘴贱的狠一个个骂骂咧咧。
“唐婉，你这个破鞋，咋滴有男人给你撑腰了，你就敢这么嘚瑟了！”
“去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就你们这帮混蛋渣子，我早就想拿刀劈了你们！”
“唐婉，我可是你二叔，你敢打我这个长辈，你信不信会遭雷劈！”
“要真的有雷劈，先劈的人也是你唐二喜！你仗着自己油嘴滑舌，阴谋算计在这个家好吃懒做，你好吃懒做就算了，你媳妇儿你儿子儿媳妇也都一路货色，都是趴在我家人身上吸血的蛀虫，雷要真会劈人，肯定先劈死你……”
“唐婉，你这个丑八怪，你丑人多作怪，我要是你我早就去死了……”
“我呸，那你就去死啊！你死不了，我送你一程，鞭子打不死人，我去后院拿杀猪的刀，包管一刀让你去见阎王……”
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我，在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之后，就已经死了。
从前，我顾虑这，顾虑那，什么都怕，什么都担心，到最后被恶人欺负，被贱人侮辱。
现在我都要死了，我还怕啥，我就算是现在弄死两个，黄泉路上还有作伴的。
现在的我，已经打红了眼，哪怕我二叔二婶还有唐全两口子都怂了，刚刚一口一声丑八怪破鞋，渐渐的也不再骂了。
“大侄女，别打了，二叔不对，二叔以后注意……”
“姐，你别追我了，我屁股都让你抽开花了，你就饶了我们吧……”
求饶了！
可求饶了，我就要放过你们吗？
我们姐妹几个，小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也求饶，结果还不是被打的更惨。
那时候的我，已经打红了眼，贱人们被打的求饶，村里看热闹的劝说，可谁都不好使。
我就像个戏台子上的演员，下面呼声越高，我就打的越起劲儿。
我抽烂了唐全的屁股，抽花了我二叔的脸，我二婶跟她儿媳妇儿缩在角落嚎啕大哭，我奶奶这会儿也懵了，拄着她那包浆的棍子，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我真的以为，我会一口气打死他们，可能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所有人，不知道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的时候。
厢房的破门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
映入我眼帘，是一张憔悴纤瘦的中年妇女脸。
虽然看着很孱弱，但依稀可见五官的清秀。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颤颤巍巍的向我挥挥手。
“小婉，我的老姑娘……”
那一声虚弱的声音，刺痛了我的心，也抑制了我心底杀疯了的恶魔。
我猛的撅折了牛鞭子，恶狠狠扔在地上。
在其他人，被这场景震慑的浑身发抖的时候，我已经像小燕子一样，飞奔到我妈怀里。
“妈，我回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啊！”
刚刚还是一脸彪悍，喊打喊杀的我，如今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妈用她常年干活粗糙的手，擦擦我脸上的泪水。
“没事，妈没事！看到你现在这么好，妈啥事儿都没有了！”
我妈笑了，我知道她看到曾经让她忧心的七姑娘，现在这么厉害，她的病也好了大半。
我点点头，从地上拿起我从家带来的小筐。
“妈，咱们进屋，你看我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快尝尝……”
“好！”
我妈笑着摸摸我的手，然后拉着我一起进门。
临进门前，我回头恶狠狠的看了那几个被我打惨的货。
二叔二婶，唐全还有他媳妇儿，包括我奶奶，那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没一个敢再龇毛。
这一上午，我跟我妈在屋里说话。
也没做饭，我给我妈带了不少东西，吃这些就行了，反正也饿不着。
我隐约能听到门口，我二婶跟她儿媳妇小声骂骂咧咧。
“呸，懒鬼，姑娘回来就不做饭了，想把这一家子饿死啊！”
“就是就是，她不做，奶奶那边就得让咱们做，都怪唐婉那个破鞋回来搅和！”
这是以为我听不到，还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刚给了她们颜色，看来得乘胜追击一下。
我冲出门口，嗷的一嗓子“要说大点声，别在门口蛐蛐！”
那婆媳俩看到我，脸色都不对了。
二婶圆滑些，这会儿也不敢吱声，唐全那媳妇儿似乎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唐婉姐，话说咱家的饭，可都是大娘做的，你这一回来，大娘就不做饭了，这大家子吃什么？”
“吃屎啊！”我怒怼一声。
唐全媳妇脸都绿了“你……你说啥呢？”
“想吃就自己去坐，不愿动，右转茅坑，干的稀的都有，想吃多少吃多少！”
见我这话不对路，二婶那个笑面虎又出来打圆场。
“诶呀，小婉啊！你看你这说啥呢？我们这不是觉得你妈做饭好吃，我跟我儿媳妇手艺不行，怕你奶奶吃坏了肚子，那不就麻烦了吗？”
我瞪着二婶那可恶的嘴脸，又上前一步，猛的朝她脸上啐了一口。
“李春花你也真好意思说，嫁到老唐家二十多年，成天跟死猪一样就等着吃我妈做的饭，咋滴，你嫁过来之前，在家吃屎尿长大的啊！我妈做饭你就吃，我妈不做，你就饿死呗！”
“你……你这孩子，你咋这么跟二婶说话？”
“这算好听的，急眼了我大嘴巴呼你！我告诉你，还有你，从今以后，你们要吃饭自己做，我妈不负责伺候你们，谁要是再敢叽叽歪歪，我抡鞭子抽死他！”
都不等我话说完，那婆媳俩就吓跑了。
不远处，我奶奶就听着我刚刚那些话，愣是一个字没敢掺言。
我看看老太太，脸上显露不太厚道的笑。
“呀，奶奶啊！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咋一直没看见你！”
“小婉，你这孩子说啥呢？奶奶一直在院子里，刚刚你抽……”
我邪笑“不好意思奶奶，我刚刚没注意呀！”
走到她面前，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又嗷的一声。
“呀，奶奶，你胳膊上咋有鞭子印儿，这咋整的啊！”
老东西被我吓的原地一激灵，之后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你真不知道这是咋整的？这是刚刚你抽……”
“不可能啊奶奶，我这么孝顺，这么乖的孙女，怎么可能打自己奶奶呢？奶奶啊，你一定是岁数大了，老糊涂了，不小心在哪摔的！”
我笑的奸诈，毫无感情的拍拍老太太的肩膀。
这会儿老东西也明白了，我这是跟她装呢，就算她戳破，我也不可能鸟她。
她这人心眼多，想想最后还是把这口气咽了。
“呵呵，是啊！我老糊涂了！岁数大了不中用了！”
她说着，就拄着她那根包浆的棍子转身往二叔屋里去了。
没等她走到门口，我又在后面喊了一声。
“奶奶！”
“啥？”
她回头看我一眼！
我的目光再不似刚刚虚伪的客气，这会儿毫不掩饰对这老东西的憎恶。
“人年纪大了，土埋半截的人，就要懂得积德，不然活着的时候做太多缺德事，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我这句说完，我奶没再说话，只是在原地叹了口气，之后就掀门帘子进了我二叔屋里。
之后的几个小时，二叔一家包括我奶奶，都躲在屋里，没人敢再出来。
人啊，就是这么奇怪，你乖乖的时候，别人都欺负你，等你彪悍起来，反倒让恶人畏惧。
我回来之后，我妈的气色好了不少。
下午我让她躺炕上睡一觉，找赤脚医生给她打了点滴，然后我自己用旧纱窗做了个渔网，之后拎着水桶跟渔网就去小河边了。
我妈身子太虚弱了，黑瘦黑瘦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我想着捞点小鱼泥鳅给她补补身子。
我站在河边，刚把网子扔水里，莫名的就被身后男人的咯咯的笑声给吓了一跳。
“谁啊？”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赵丽丽那个叫战哥的相好。
这会儿，他把他拉风的大摩托停在路边，大长腿快步走向我这儿。
“没看出来，你挺猛啊！”
他没头没脑这么一句，我听的云里雾里的。
“你说啥？”
“唐家七姑娘发威，村里人可是都看见了！难道那个不是你？”他笑道。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说我打那帮贱人的事儿。
“是我，咋了？”
我一边说话，一边用我自制的渔网捞鱼跟泥鳅。
“没咋，就是觉得挺厉害了！听说五姑娘唐影是个女中豪杰，放着镇长的儿子不嫁，跟人私奔，没想到她妹妹也是个狠角色！”
“你知道我五姐？”
这话我问出口，就觉得是句废话。
这男人跟赵丽丽是相好，赵丽丽又跟我五姐关系好，知道这些一点不奇怪。
他点点头“知道，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那啥是重点？”我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你很有意思啊！我很久没看到你这么有意思的女人了！”
“我有啥意思？你不会是在笑话我的脸吧？笑吧随便笑，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我不知道这男人没头没脑跑过来说这些啥意思，但他是赵丽丽的相好，我就得离他远点。
之后我不再理他，专心捞我的鱼。
今天运气不错，虽然没捞到什么大个儿的，但数量不少，足够做两小盆儿鱼酱了。
我看着水桶里密密麻麻的小鱼泥鳅，心中很是满足。
而后收起网子，提起水桶要走，这才发现赵丽丽那相好还在我身后。
我又被他吓了一跳“你……你咋还没走！”
他狡黠一笑“这河边风景好，我看看风景！”
我冷笑一声“呵呵，那你继续！”
我说着拎起水桶往道边走，河边到路边，这是个不小的坡，我手里提着网子跟水桶，走的还挺吃力的。
这时候，那男人又追上来“我帮你拎吧，看你累的！”
我故意躲开他的手“不用，这点东西，我还拎得动！”
“还挺要强的！”
“谈不上，自己的事儿自己干，求人不如求己！”
“有骨气啊！上车，坐我摩托回去！”
他快步上前，拍拍他气派的大摩托。
这东西是真挺拉风的，我在镇里县城看过，但也没有他这个大，村里就更不用说了。
青山村没有这个，秀水村这也是头一个，而且严格的说，这男人也根本就不是秀水村人。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赵丽丽的相好，才出现在这村子？
关于这男人的事儿，我没心思多想，他让我坐他的摩托，我也拒绝了。
之后，我一步一踉跄的拎着水桶往家走。
他骑上他的大摩托，轰上油门，在即将窜出去前一秒，他转头看向我。
“我知道你叫唐婉，我记住你了，我叫陆战，你也记住喽！”
他说完，就一溜烟的蹿了。
那浓重的摩托车尾气，呛得我眼泪直流，忍不住大骂一句。
“你大爷的！”
我捞到的鱼，就是一大家子吃，也能美美的饱餐一顿。
可现在的我，不想伟大，我拿出一半收拾了做了鱼酱，另外一半养在小水缸里，就不给那帮又懒又馋的货吃。
晚上我把鱼酱做好，还故意开门把味道散一散。
那几头烂蒜，还以为我会叫他们吃饭，可我压根不鸟他们，我还叫了六姐跟隔壁跟我妈交好的婶娘一起吃。
唐全两口子是一对馋鬼，闻到鱼酱的香味，一边淌着哈喇子，一边对着这屋咬牙切齿。
“切，不就是鱼酱吗？谁没吃过啊！”
“明天我也去捞鱼，也做鱼酱！”
“你得了吧，就你妈那手艺，做出来的鱼酱狗都不吃！”
“我妈做的不行，那你做啊！”
“我做的还不如你妈做的！”
等晚饭吃饱喝足，我把挑出来的鱼刺，扔出去喂了隔壁邻居家的狗子。
我一边喂，一边说“狗子啊，你们比人强，喂你们点东西，还知道摇尾巴，有的人不如狗，我连鱼骨头都不给他们吃……”
“唐婉你说谁不如狗！”唐全忘了上午那顿鞭子，这会儿又开始犯病嘚瑟。
我不屑的看他一眼“谁接话我说谁！不行了不行了，吃的太饱了，得走走消消食了！”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了河边，想起了儿时那个大哥哥。
我曾幻想，再次与他一起在河边烤火。
我曾幻想，我们背靠着背谈心，彼此安慰互相扶持。
我曾幻想，他有天会意气风发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他回来了。
我知道那些都只能是我的幻想，他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也会忘记他，那脑海中模糊的印象，终究会在被时间抹平，最后成为一片空白。
神游之际，听到一阵摩托车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回头，以为赵丽丽那个相好又来了。
那人的确把摩托车停在我身后的路旁。
但等我看清摩托车上那张俊朗异常的脸，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