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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小神君,你堂兄……真的没事?”风乘麟看着嘉长宴,往远处挪了挪脚步。“这位嘉公子,要不,你还是回避吧?”

罪过啊,罪过,看这位公子的反应,应该是之前一直在维护家族荣光,现在却突然得知,这一切都与自己的血脉无关……

总之就是,这位公子没当场崩溃,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接下来的内情更令人窒息,他不确定这位公子听完后,还能不能保持正常心态。

不过,根据闻征刚委托姻缘神查到的消息,原初魔祖居然曾宣布过预言,说嘉氏会出现‘从众神之子者’;除了嘉长川以外,这另一位‘从者’,不会就是这一位吧?嘶……

“后续的事情会更令人难受,是吗?”短短的数息之间,嘉长宴已经平复了情绪,甚至能非常平和地与风乘麟讲话了。“没关系,星君,您尽管讲就是了,我能接受。”

只要接下来的事,与他的现实生活无关……他连万相宫搞了很多年‘强行认祖归宗’的事都全盘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好吧,好吧。”风乘麟见他执意要听,只好点了点头,继续讲话。“万相宫建成前,嘉氏族人就常出大战神,万相宫建成后,这个概率又增加了,增加到了每一代至少会出一位战神。”

嘉长川攥了攥拳。“所以,那个祝福……”

“嗯。”风乘麟没否认。“是血脉祝福,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战神的数量,让剩下的族人能多些自保的资本。”

“而这时候的常界神,已经完成了对王与王后的报复,暂时没了目标,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居然真的开始为嘉氏打算了。”

“她在高阁下建了一座地宫,将其余嘉氏女的命灯放进去亲自看守,并下令说,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进地宫一步。”

“自那以后,族内每有一名女子诞生,她便会亲自为其点上一盏命灯,再庇佑她们走完一生,才会将命灯熄灭,随她们一道埋入地下。”

“接下来的许多年岁里,她点燃了无数盏灯,又熄灭了无数盏灯,直到……”

说至此,风乘麟突然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那些事连他这个神听了,都只想问一句‘苍生何辜’,又遑论是人?

“那是神祸时代的事吗?”见他不语,嘉长川率先问道。

“是,也不是。”风乘麟虽然答了话,却说得模棱两可。“虽然的确有关系,但其中的内情……我不是当事神,并不了解你的前世是怎么想的,也不明白昼神为何要这么做。”

“我就不听这个了。”在场唯一的外神安子夕转身欲走。“就当是给兄弟留点面子。”

“炎界神殿下,这与极昼星系的历史有关。”在他即将飞走前,肩上架着一只金瞳玄猫的罗青娑,突然横渡虚空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走吗?”

那玄猫见到了地方,立刻看准嘉长川所在方向,从罗青娑肩头一跃而起,落在嘉长川肩头,还偏头蹭了蹭他的脖颈,亲昵之意尽显。

这举动一出,嘉长川立刻知道了此猫是谁,顿时满目欣喜,又迅速抬手抚了抚猫头。他搭档没事,还从结界里出来了,真是太好啦!

是的,这只猫是晓云驰变的。

他在化神木下睡了个长觉,醒来后出了神冢界,便看准弥飞源在结界上画的那个圈,一拳打破结界,回归了现实空间,又要求罗青娑立刻送他过来,还说自己有要事。

罗青娑不想答应,但他也很清楚一件事——不答应会有麻烦,弥飞源造的那本神谱,并不是一个摆设。哎唷,除了晓长信那个爱养孔雀的,怎么所有神都在折腾他这个老神!

不过,晓云驰确实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首先,常界神突然叛变,总不能是随便找了个离谱的借口,就要与云英决裂吧?她也是一代老牌高阶神,怎么可能连这点智力都没有?

其次,因为那个未知的叛变原因,他现在并不想让嘉长川单独接触她。万一她脑子一轴,说出些见不得光的事,对他搭档造成了二次打击,不就大事不妙了吗?

对,不是别的,就是‘见不得光的事’。

他在出发之前,突发奇想地问了时神一句,他搭档的父亲嘉诚阳在哪里,结果出乎他意料,时神直接拿出了嘉诚阳的命簿,指着命簿问他,此人不是在极昼星系没走吗?

“不对!”他见了这命簿,不由得大惊失色。“此人现有的亲人都说,早在十四年前,他就已经离开了极昼星系,前往赤乌山做驻守神,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随后,时神亲自问了下赤乌山那边,那边的驻守神却说,驻守神中根本没有此神,天决星系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

这对劲吗?当然不对劲。驻守神不会不清楚自己的队伍里都有谁,时海天也不会写错命簿。所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很快,他在一脑袋茫然中,回忆着‘极昼星系镇守星神枢被偷’一事,心中忽然涌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答案——

如今镇守极昼星系的,难道是……

时神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答案,当即掉头带他去查看极昼星秘境,果不其然,顺利进入秘境深处后,他们找到了一柄全然陌生的星神枢,以及往前百余代嘉氏战神的遗物。

而这些遗物当中,甚至还有法理神嬴恒焚到一半的加急信!常界神为做成此事,居然把本该护送嘉诚阳前往赤乌山的嬴恒一起干掉了!

一人一神当即拆开那信,尽力辨别起了其中内容,只见嬴恒写道——

时海天君亲启:

常界神行恶逆之事,拔人魂以塑镇枢,迄今已弑百人有余。望君急急……不能迟滞。

……恒急上。

“嬴恒应该没事。”看罢这封信,罗青娑按着那字迹,追溯着嬴恒的去向,松了口气。“如果他神陨了,时海天会立刻得报,并前往处理。但吾不曾得知任何消息……”

“所以他在哪儿?”晓云驰看着那枚星神枢,沉思片刻后,突然伸出手握住它,开始向它注入生灵之力。“在这里吗?”

罗青娑本欲说‘不在’,但看到晓云驰的举动,他突然就住口了。这位的生灵之力,可是能引渡亡魂的——虽然这位好像并不知道。

星神枢中那些神魂尚存的战神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才等来了这么一天。他虽然没人性,但不至于连这点好生之德都没有,压着人家的魂不给转世。

众生不能得生之苦,乃众苦中之极大苦也,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位神,怎能赋予众生苦楚?

当注入星神枢的生灵之力,多到了一定地步以后,天上突然延伸下来一条路,接地的那一端更是垂至了星神枢前。

而星神枢中的战神之魂,则开始一个接一个脱离星神枢,踏上了那条路,一步步登天而去,转眼间化成了数百位武神,到那条路的另一端,一座遍处皆是武神的青色天宫中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晓云驰被震撼到了,他也没干什么啊,这些战神怎么突然就登神了,还去了疑似昭武天的地方?

“您引渡了他们。”罗青娑这样回答他。“他们镇守此地多年,心中从未生出过一丝怨恼,如今已然功业圆满,又经此引渡,自然得以登神。”

“从未生出过一丝怨恼?”晓云驰更震惊了。“真难以置信……当真如此吗?”

“是的。”在罗青娑答话前,一个沉着稳重的男声率先答道。“终其一生镇守国土,本就是我等应尽的职责,又从何而生怨呢?”

星神枢中的最后一位战神,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脱离了星神枢,踏上那登神路,转身面对着晓云驰。曾见过此人雕像的晓云驰,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嘉诚阳!

“您好,殿下。”嘉诚阳打量了他一下,率先开口打了招呼。“我家长川承蒙您照顾了。”

嘉诚阳尚为人时,是曾见过晓昭弥、晓昭央这对帝后夫妇的,晓云驰的身形面貌,尽继承了两人的优点,他怎能认不出来?

而且,如果他没搞错的话,这位身上沾染有长川的神力,甚至多到能随时结同命的地步;以沐雨习俗而论,长川身上想来也有这位的神力。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讲了,讲出来多冒昧啊?

“大人客气了,事实是长川照顾我更多些。”晓云驰向他行了礼,笑道。“他本就虚长我三岁,又是极昼星君转世,做神的经验丰富,成神速度也非常快,我不及也。”

这一番话下来,给嘉诚阳弄沉默了。先不提长川是极昼星君转世,这个事知道了就行,但,长川居然是‘成神’了,而不是归位?

唉……怪他,走得太早,错过了太多太多,连长川现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只是,他也好,他的家人也罢,缘分已过,回不去了。既往事不可追,就只管向前看罢!

“哦对,差点忘了。”晓云驰看了一眼戒指,打断了他的沉思。“我现在正要去找长川,在登天成神之前,您有什么话要带给您的家人吗?”

“我爱你们。”见他赶时间,嘉诚阳当即言简意赅道。“永远。”

“没了吗?”晓云驰眨了眨眼。

“没了。”嘉诚阳转过身,踏着那条登神路,笑着离开了人间。“未来见,殿下。”

他开始向前走后,登神路就开始慢慢收回,眼看要归于昭武天。晓云驰看着它想了想,忽然从神冢界的化神木上摘下一把化神花,又向花中注入大量生灵之力,最后抬手一扬,将它们纷纷扬扬地丢在了路上。

这条路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唤醒沉睡的司武神的机会。不管司武神因何而沉睡,只要他能接触到祂,就一定能找出那个原因——别问,问就是他有那个信心!

“天君,我们该走了。”做完这件事,他转身走到罗青娑身边,变成玄猫跳上他肩膀,还非常不客气地坐在了在他帷帽边挂的金纱上。“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灵山之意吧。”

“嗯。”罗青娑没说什么,收起手中加急信,踏出一步,带着晓云驰横渡虚空,径直出现在万相宫,拦下了欲走的安子夕……

而此刻以猫形态蹲在嘉长川肩上的晓云驰,正直勾勾盯着入魔状况愈发严重的常界神,若有所思。这女的执念颇深,可到底是因为什么?

“师弟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风乘麟看过玄猫与嘉长川的互动后,松了口气。“哦,对了,你需要知道我们刚才说的事吗?”

“需要,谢谢。”玄猫当即跳下嘉长川的肩,变回人身本相,走到风乘麟面前道。“我也有神的通识了,所以直接传记忆就行。”

“恭喜你呀。”风乘麟伸手点点他额头,将方才的记忆给他传了过去。“传好了,请看。”

晓云驰接到记忆后,闭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边看边摇头,最后甚至直言道:“那个王真变态,自己的亲兄弟家变强了,难道不等于他也变强了吗?”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万相嘉氏‘强行认祖归宗’的事情。可怜的嘉长宴,距离那个时代实在太远,怎么可能想得到祖宗还能骗人?

当然,那事儿大概是昼神默许的。毕竟在那样一个时代下,没有昼神的嘉氏,未必能成为‘万相嘉氏’,反而很有可能会被黎氏吞噬殆尽。

不是他非要对此感到嫌弃,可就是说,就连沐雨最野蛮的前朝时期,都没有这么野蛮过啊,真让人受不了!

“哦……亲爱的殿下,你说出了我的心声。”安子夕一脸痛苦地吐槽道。“虽然我没有亲兄弟,理解不了亲兄弟间的事儿,但就算是异姓兄弟,也不能这样对待啊,多泯灭人性啊!”

“你说得很对。”晓云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所以,后面还有什么事?不如就一次性讲完吧,从那个‘直到’开始讲就行。”

“那是一个过于漫长的故事,还是吾来吧。”在风乘麟开口前,罗青娑伸手按住了他,把话头接过去,又看向了嘉长川。“直到昼神把前世的你送来,接手了这一切……”

极昼星君到此后,以神力开垦出一切荒原、山川,同时发展水利,为各地寻找、提供适宜的作物,日日不休。但此地福运实在浅薄,即便祂已努力至此,也没办法真正为民做出实事。

于是,走投无路之下,祂将自身一切福运与星神枢一道,彻底捆绑在了这一带。如此一来,无论祂再试着做什么,都能很快取得成效,并且真正落在实处了。

直到此地无需祂再去操心,祂才暂停劳碌,回到昼神为他建的秘境中闲居,除了参加星天神聚会以外,再不曾踏足其他区域。

很快,一千年过去了,又一千年过去了……凭着日渐富足的一切,洛狄斯吸纳了周围星球,成为了第一个坐拥整座小星系的君主星际国。

彼时在位的王,深感其之所以能有这一切,皆源于极昼星君之福,遂以‘极昼’为星系名,以示对祂的尊重,又改国号为‘辉煌’,不令后人再改,以赞颂祂所付出的一切。

在整个辉煌之国时期,极昼星君信仰盛行,人人自由平等,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且能得到很好的教育,所有的有志、有识之士,也都能合理地得到任用。没有人会被压迫,没有人会被奴役,落后的一切规制,好像永远从这里远去了。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常界神对于嘉氏女的庇佑,渐渐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但她依然在日复一日地点灯、熄灯、提供庇佑,只因除了此事,她已再无一事可做。

她恐惧着无事可做的未来,因为她不会死,也死不了……即便成为了神,她的不死身也依旧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而保留着,无法消解;一旦她的存在失去意义,她又将陷入何等的苦难呢?

但她的苦难终究没有到来。

因为能合理用人,极昼王的权力日渐集中,直至最后一位极昼王登基前,整个朝堂已经发展成了王的一言堂——这也是保卫战时期的悲剧,为何会一再重复发生的缘由。

王的御令就是一切,当在位的王变成了一个好大喜功者、一个总是嫉妒他人的人,那些不明真相之人,以及坚决要追随王的人们,难道还有途径去深究王的对错吗?

而早已无人知晓,相比那位挑起战争的王,彼时的黎颂芊公主,其实更适合为王。

自幼虔诚信仰极昼星君的她,从来提倡仁德政策,以和为贵,与民为善,并助百业发展。她以一颗纯粹的心,学习着祂的奉献精神,不求能成为神明,只求能离坦然的心境更近些。

于当时状况而言,这也是最合适的做法——那时的极昼星系万事俱备,只要保持当前状况、持续发展就能运转,负责治理国家的王,又何必非要做些功业出来呢?

可惜,她的父亲更看重她的哥哥,即便她在这个国度,理论上与王子有同等继承权,仅因为她是公主,她的父亲便天然地舍弃了她。

若没有出于祈氏的母亲一直培养、保护她,若没有紫玉祈氏的全力支持,她的结局也未必能是远走他乡……她的哥哥向来嫉妒她,若非恐惧祈氏之威,又怎么会留她一命?

但他该恐惧,他合该恐惧——

极昼星君开始闭关前,认可了公主的修行,并以一切诸神之名,赠予了她‘身心不坏’的祝福,还祝愿她能生生世世作寻常想,这无疑是对他的否定、讽刺……

虽然极昼星君并无此心,更无此意,可在他看来,这与全盘否定没有区别。被守护当地的神排除在外,当地民众还能怎么看他呢?

抛开这一点不谈,公主的表哥、王后的外甥祈武情,是幻界神的爱子、扶花主君心系之人,实力强大无匹,堪比嘉氏战神。若他敢动公主,只祈武情一人,便能让他付出代价了。

即便先王辞世时,为了稳定他的权利,甚至不惜一把毒药带走祈王后,并让他去压制祈氏,祈氏却仍能在这般情形下屹立不倒,还在幻界神的辅助下日渐强大,最终稳稳地压了他一头!

于是,他暴政频出,一发现公主仍在济民,便立刻囚禁了公主,又联合原初魔祖,派兵杀害公主信仰的极昼星君,试图先灭除极昼星信仰,再灭除公主派系潜在的威胁——

但他没想到,从来忠心的极昼上将嘉佑良,居然会抗拒执行他的命令,并带着万相军所有人反杀了全部黎明军精锐!

他这才想起,极昼星君是昼神送来的,还因为常界神的关系,与嘉氏有一定交集……在这件事上,嘉氏怎么可能听他的?

而当他想清算嘉氏,带兵驾临于万相宫时,本该不会管嘉氏事务的常界神,却手持长剑站在正宫门前,任神袍随狂风翻卷,随即神力全开,当场碾碎了除他以外的全部黎明军!

在黎明军机甲爆炸后产生的烈焰中,她瞪着双眼、流着血泪,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诅咒道:“吾以此身起誓,从今往后,但凡嘉氏族人,将永不忠于任何一位王。”

“若过去、现在及未来历代极昼王,胆敢有违此誓,强命嘉氏族人效力,其人必将神魂俱灭,再无来生!”

王无从知晓她这么做的缘由,但她实在形容可怖,他也只好狼狈离去,对西星城退避三舍,就连最后开启大战时,也没敢再碰西星城一下,生怕常界神发点别的什么疯。

正因他的自私与胆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常界神做出此举,并不是在发疯,而是纯粹地在复仇——

壮烈牺牲的嘉佑良,沉稳敦厚,其性至善,生前与公主一样,始终提倡仁德,曾在族内多次进行风气改革,并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正因他极善良,他既是嘉氏最好的大公子,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理解了常界神昔日所受之苦,并且真正发自内心地体谅着她,还有幸了解到了最真实的她的人,并让她有了一些改变……

在他还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他偶然发现族内有这么一位神明,就时常带着自家姐妹弟弟登上高阁,去陪常界神说话,给她讲喀玛尔高原上有意思的事,听她讲数十万年间的万物变迁,偶尔互相切磋文学与剑术。

于几个孩子而言,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于常界神而言,那是她唯一得到了救赎的时光。

她曾以神明的眼,看到过他们全部的未来,那本是多么光明的一条坦途啊,光明到她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再看上一眼,就要为身处于黑暗,却不得脱出的她感到自卑——

可无论她怎样想,嘉佑良和他的姐妹弟弟们还是日复一日地前来,又日复一日地与她道别,好似永不会厌了这里。

即便到了三百年后,他们早各自有了事业,变得越来越忙,还是会抽着空来与她聊上几句,或者托在家坐镇的大小姐嘉祛缪给她带些礼物,就像真正的孙辈与祖辈那样。

她不由得去想,她是否还能走进光明呢?像她这样已经破碎得不能更破碎的人,也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吗?

没人能给她答案,她也只能将它遗忘。毕竟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不是吗?

再后来的某天,嘉佑良得王信任做了上将,并给她送来了一份请帖。她打开它看着,却发现这是一份婚礼请帖,内容竟是邀请她去做高堂。这如何使得,她又不是他的血亲!

于是她将请帖放在了一边,叹息道:“其实我帮不上你什么,你不用这样尊重我的。”

嘉佑良闻言而沉默,整个人变得非常难过,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反问道:“可您是我的亲人啊,难道我不该敬重您吗?”

这句话给了常界神很大的冲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长年长在一个不平等的环境下,心中竟已默认了不平等必然存在,而不会认为它有什么不对。

即便她成为了神,这一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愈发地被深藏、再深藏,再无谁会去提起,也再不会有谁敢于向她提起罢了。

这一刻,她想起了更多的往事——

她是主家族人,曾经历过‘众星捧月’的人生,最终却被族长选择抛弃。她那未知的体质,本来可以更早被发现的,却因为全家人的隐性忽略,从未被发现过哪怕一次。

她没有姐妹,那整整三代只有她一个女孩,当时所有预备给嘉氏女的资源都给了她,她现在给孩子们讲的东西,也皆是她昔日所学。可是,即便如此,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除了满身的疮痍,她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没有人教过她如何理政,没有人教过她如何防备敌人,更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与王周旋。完全没有学过这些的她,根本就斗不过王,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可如果没有那些忽略,如果她再聪明一点,能意识到那所谓的‘众星捧月’,与‘正常’有绝对的不同,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与王对抗,就不会失去爱人和孩子,不会失去自己的家?

在满心的悲怆中,她没能克制情绪,颤抖着抬起手捂住脸,在嘉佑良面前哭了出来。她做人是个没用的人,做神是个没用的神,就算永远也死不掉,又有什么用呢?

她哭得太过绝望,无声却撕心裂肺,嘉佑良看着她哭,转瞬间就落了泪,再难自已。

他对此感到绝望,整整数十万年啊,与昼神同祖的主家都已湮灭于历史,可他们给这位长辈带来的伤害,却是永远也无法成为历史的啊!

但他能对此说什么呢?安抚的言行太单薄,开解的论调太虚伪,他这个未经他人苦的今人,又有什么权利劝她想开些?

“这是怎么了?”嘉祛缪突然提着食盒来了,看都没看自己的兄弟,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它的盖子,从里头抱出了一摞糖果盒。“大祖母,您上次多用了两块酸角糕,我猜着您喜欢这个,这次就多做了一些带来。”

“好,好。”嘉卉妗不太想被她发现端倪——她日日都来着呢,这么糗的事儿不能叫她记住,立刻草草抹了把脸,强颜欢笑着应道。“就放屋里桌上吧。”

“好嘞。”嘉祛缪抱着那堆盒子,把它们放到桌上,这才转头去看自家兄弟。“哎,我说佑良,你在发什么呆,郑小姐还在府上等你去约会呢,你就这样把她晾着啊?你的礼貌呢?”

“我这就走。”嘉佑良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我这就走……”

“多大点事儿,哭成这幅狗样?”嘉祛缪见他一脸狼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抽出帕子给他擦脸,用力奇大,像要把他多余的脸皮全碾下来。“还把大祖母的情绪搞坏了,你可真能耐啊!”

“我没事,就是难得能参与小辈成家的流程,太高兴了。”嘉卉妗看向那张请帖,当场编了一个借口出来。“就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真的?”嘉祛缪完全不信,就这点事还能让这俩人哭成这样?

“真的,真的,你轻点擦。”嘉佑良立刻配合嘉卉妗圆了这个谎,还往后缩了缩脖子。“我也是得遇良人,太高兴了,才——”

“行了,知道了,打住。”嘉祛缪立刻收回了帕子,还指了指门。“走吧你,这儿有我呢。”

“哎,好。”嘉佑良缓缓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你要是没什么事儿……”

“我就是办完了事儿才来的。”嘉祛缪早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他一步做出了回答。“快走快走,别让你的未婚妻等急了。”

嘉佑良闻言,倏然间红了耳根,拔脚就跑,一双钢底军靴踩得楼板咚咚作响——就像他怦怦跳动的心一样。

未婚妻啊……郑氏的小姐吗?嘉卉妗忍不住拿过那张请帖,开始回忆郑氏的人际关系。如果她没记错,现平等神郑彰明就是这家的人,只是不知道,那位郑小姐与平等神有没有关系。

“郑芪竹,郑氏主家本家十七小姐,现平等神第十二世孙之长女。”嘉祛缪往嘉卉妗身边一坐,开始报嘉佑良未婚妻的家门。“城主府、族长府、大战神府三府决议时,本来选的不是她,但……她与黎颂芊公主是挚友。”

“趋炎附势的狗东西,可去他的吧。”嘉卉妗闻言,不由冷笑了一下。“佑良自己是什么说法,他喜欢郑小姐吗?”

“喜欢,喜欢得要死了!”嘉祛缪笑了起来。“这不是去约会了嘛,那还是他先提的,理由是要跟人家熟悉一下,免得互不了解造成误会……”

“嘿,您猜怎么着,这呆鹅自己约会,还特意跑回家一趟,说到时候要把二妹、三妹和无双给带出去,还说什么……哦,光是孤男寡女一块儿待着,会对郑小姐的名声有碍。”

“我就问他,郑小姐那边有没有说要带人去,他说会,她要带两个妹妹一个亲哥。”

“我也想去啊!”嘉祛缪这样说着,反手掏出一沓公文,绝望地开始签字。“这群让人不省心的混蛋,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啊!”

“等你干不动,辞职了,他们就不找你了。”嘉卉妗叹了口气。“作为嘉氏第一位女城主,你要经历的还多着呢……”

“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我宁可累死在案头,也不想被别人左右命运。”嘉祛缪闻言大摇其头,浑身打了个冷战。“去联姻还不如当城主呢,至少三府元老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了我。”

但她转而岔开了话题——它并不怎么愉快,那个女孩儿熄灭的命灯,还是她亲自放进坟墓里的呢。“对了,佑良想去众连城开上将府,到时候把小家安在那边,您觉得……”

“难。”嘉卉妗缓缓地摇了摇头。“众所周知,王子的资质不如公主,若非紫玉祈氏是公主派,祈王后也始终力挺女儿,王必定会对公主下手,用禁咒把她的一切转移给王子。”

“你想,如果王子日后继位,掌握了属于王的禁咒,到那时,他又会如何对待公主,还有一切与公主有交集的人呢?”

“所以,一旦极昼王更迭,他们反而会……”嘉祛缪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浑身颤抖。“难道我们就不能再想点别的办法了吗?”

“除了造反,没有办法。”嘉卉妗放下请帖,给出了否定回答。“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那就是……”

“就是什么?”嘉祛缪的声音也抖了起来。

“真正的黎氏禁咒,早在数十万年前,就已经彻底地失传了。”嘉卉妗指了指脚下,笑得凄凉。“所以,如果你们想做些什么,还是有机会的。”

嘉祛缪看了看她所指的方向,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终究有些难以置信。这位祖宗的力量,原来还可以令生物保持不变、不死吗?

当然,这个能力本是没有的,之所以有了,还得多亏了给嘉卉妗下禁咒的王。不过,那位王应该挠破头皮也想不到,这个特性最后会永远地用在他身上吧?

那一天,嘉祛缪甚至不太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高阁的。常界神自己也不太记得,她们究竟是怎么分别的了……

再后来,嘉佑良在万相宫与郑芪竹成了婚,随后便带着夫人出宫,在西星城中开了上将府,安置自己的小家——

这当中还有嘉祛缪的安排,在知道黎氏精通禁咒后,她就去找了郑芪竹,与她甚至公主共商利害,最后一起选定了上将府的地址,甚至还在嘉、郑两族族地上,偷偷建了数百座秘密府邸,除了她们自己,谁也不知道它们在哪儿。

这些秘密府邸,后来派上了很大的用场——它们曾是反抗军秘密基地,也曾是公主的私库,后来还保住了郑氏的血脉,也暂时保住了郑芪竹和她与嘉佑良的孩子们。

而就在她们花了十年时间建好全部府邸后,先王过世,祈王后见了时神,王子正式登了基,开始祸乱极昼星系。

眼看生灵涂炭,公主在向极昼星君祷告后,一边假装闭关,一边趁王还没有防备她,与嘉氏城主府联合偷开私库济民,连续做了一个月后,不幸被王发现,惨遭囚禁。

公主的近侍见她被抓,立刻逃出王宫,一路躲藏逃进七九城,敲响了北星宫的大门,向祈氏本家——即祈王后的家人们哭告。祈氏举族上下闻讯暴怒,先王都没敢动公主,王还羽翼未丰,居然就敢当祈氏这个外家不存在?

于是,祈武情叫来了所有的朋友,连夜赶去众连城,由他和嘉无双,还有最擅长空间神术的晓无霜一起,潜入王宫地牢救公主,其余几人则暂以宁钧毅为首,留在城门外吸引卫兵。

宁钧毅刚将卫兵聚在一处,郑芪竹、嘉祛缪二人便联袂而来,干掉了他们引来的所有卫兵。郑芪竹手上甚至握着枚唤神符——那是郑氏一族召唤平等神的唯一媒介,她竟连这个都带来了!

“扶花主君,公主呢?”确认卫兵皆死之后,郑芪竹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向宁钧毅追问道。

“这不就来了?”祈武情和嘉无双,架着有些虚弱的公主,很适时地从空间裂隙里钻了出来。“嘿,我们差点就被发现了,多亏无霜机警,及时把我们传送出来,不然就完喽。”

“快别贫了!”宁钧毅听到这话,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无霜公子呢?”

“这儿呢,这儿呢。”晓无霜握着一把扇刀,从空间裂隙里钻出来,又迅速合上了空间裂隙。“接下来去哪?”

“去祈氏的私人星港。”嘉祛缪接了话。“我和郑妹妹在那里准备了远航战舰。”

“好呢。”晓无霜又开了一道空间裂隙,转头去催嘉无双。“快,带公主殿下走。”

“交给我们吧。”郑芪竹上前背起公主,径直跳进了空间裂隙。“缪姐,这边。”

“你们也快点回去。”嘉祛缪叮嘱众人一句,跟上郑芪竹走了。“王很有可能会来抓你们,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好的,姐姐。”晓无霜应了一声,合上那道空间裂隙,抬手将众人挪移去了七九城。王不敢搜索祈氏族地,只有那里才最安全……

祈氏私人星港上,去祈氏求救的公主近侍,正焦急等待着公主的到来。好在,她等到了——背着公主的郑芪竹,和持刀断后的嘉祛缪一起,先后从她身边的空间裂隙里钻了出来。

看到身体很完整,但难免有些憔悴的公主,她这才敢用力呼吸,随即滑坐在地,泪如泉涌。这数个日夜里,她没有一天不焦灼,如今见到了好端端的公主,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芊芊,我们到了。”郑芪竹走到停泊在港口的战舰旁,把公主放在了打开的舱门前。“走吧,等我们结束这一切,我就去接你回来。”

“谢谢你,阿竹,但……不必再去接我了。”黎颂芊却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共同走过了前半生,这已经足够了。你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不要为了我而牺牲这一切。”

郑芪竹闻言,一把抱住黎颂芊,痛哭失声。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挚友,如今却要就此诀别,这叫她怎能不悲、不怨、不恨!

如果先王能死得再早些,祈王后就不会死,芊芊就不用走了,而现任王也绝无可能登基——极昼星系的一切子民,永远都不会需要一位卑劣至此的王!

“阿竹,不要悲伤,请听我说。”黎颂芊摘下脖颈上的倒爱心项链,将它系在郑芪竹脖颈上,语调悲悯。“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宝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我需要做什么?”郑芪竹抬起头,极坚定地问道。“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

“这里面记录着我所创造的、只属于女子的神咒,非女子不能念诵出口。”黎颂芊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挚友,如是道。“倘若下一位极昼王是女子,请你把这条项链交给她。倘若不是,就请你把它传给自己的女儿,或带进坟墓里去吧。”

“而在此之前,请你替我把那些神咒传下去,教授给所有的极昼女子。有了它,一切禁咒必将不攻自破,终至无用。”

“好,好……”郑芪竹含混不清地答应着她。“我答应你,一定会把它传下去……”

“永别了,阿竹,缪姐儿。”黎颂芊松开她,退进了战舰船舱。“走吧……”

嘉祛缪缓步上前,向黎颂芊行了军礼,随即扶着悲痛难抑的郑芪竹走了。而那位公主近侍,也终于调整好了情绪,迅速钻进船舱关上舱门,跑去驾驶室启动了战舰。

远航战舰飞得很快,转眼便出了极昼星系,向更远的星球飞去。黎颂芊沉默地站在舷窗边,遥望着她的故乡,心中没有任何感慨可言,唯有无尽的沉重与悲痛。

如果……罢了,罢了,没有如果。

她抬起手,将整个手掌直直贴上舷窗,同时直视向远方的洛狄斯星,轻声念诵起了‘解苦令脱真言’——

“诸苦既起,必有终时……”

“众怨既生,必有所解。”

“故诵真言,引迷渡厄……”

“前尘诸事,尽归于尘。”

永别了,我的故乡。

而就在她离开一个月后,某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上将府的门突然被暴力地敲响了。

被扰了清梦的郑芪竹,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拦住打算去看的嘉佑良,自己暴躁地开了大门,一看外面是黎明军的司令官,立刻假笑着问道:“黎大人,您找我家将军有事?”

“当然!”司令官趾高气扬,甚至掏出了王的御令。“陛下有令,极昼上将嘉佑良,立刻去调集全部万相军,随黎明军前锋军一同出征!”

“请大人稍等片刻,我家将军累了一夜,现在还没醒,我得去给他洗把脸。”郑芪竹看了看门外的黎明军,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堂屋,给他上了一杯茶,还在茶盘下压了一张通行币支票。“您也是军人,不容易,还望您多担待。”

司令官看了看支票,见那上面除了印刷字,还有上将府的印章外,一个墨点也没有,满意地抽走了支票,并且混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好吧,快去快回。”

郑芪竹平静地出了堂屋,转过几条长回廊,见身后没人跟来,立刻拔步狂奔,直往主院去。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嘉佑良!

那司令官说‘随黎明军出征’,这绝对不正常。万相军和黎明军向来是两个体系,就算要合作也会和平共处,而那个司令官居然直接说了‘随’字,还说是王的命令?

王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要杀极昼星君吗?不,不,应该不会吧……王是疯了吗?可到底是多么危险的事,才需要万相军全员与全部黎明军精锐一起出动?

而当她冲回主院,就见嘉佑良已披挂整齐,站在卧房里的书桌前沉默,面色很不善。她心中暗道不好,立刻上前问道:“佑良,怎么了?”

“万相军的兄弟们打了通讯,说王突然要我们随黎明军出征。”嘉佑良将自己的通讯器摘下来,递给了郑芪竹。“他们这一次没有分享任何地图,兄弟们问他们要地图,还差点被打了。”

什么?郑芪竹闻言顿觉五雷轰顶,没有分享任何地图,却强制要求随行,难道……

“佑良。”她立刻抬手抓住了嘉佑良的袖子,连手中通讯器被丢飞都顾不上了。“你别急着走,先去抱一抱我们的孩子。”

“好。”嘉佑良抽出袖子,紧紧地抱了抱她,跨出卧房门快步离开了。“等我。”

在他背后,郑芪竹流着泪垂下手,握住腰间挂着的唤神符,呼唤起了自己的祖宗。尽管她的猜想成真了,但现在还不能坐以待毙……还会有办法的,还会有办法的。

平等神郑彰明最近没什么事,几乎是立刻就赶来了,站在她面前问道:“小阿竹,怎么了?”

“祖宗,求求您,帮帮我。”郑芪竹望着他,咚地一声重重跪了下去。“极昼王疯了,他要我的丈夫去杀极昼星君……求您救救星君,救救极昼星系的子民,我求您……”

“哎唷,阿竹,使不得!”郑彰明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吓得不轻,立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神色渐渐凝重。“极昼星系坏劫未至,自有救星,在此之前——”

“我会尽我所能。”郑芪竹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过纸笔,迅速画起了地图。公主去见过星君,很清楚那一带的大致环境,也曾告诉过她这些,她得把它们尽可能画出来。“谢谢您,谢谢。”

郑彰明没再说什么,迅速离开此地,径直往地牡天去寻地水二神了。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极昼星君死劫已至,即便想办法救下了祂,祂也再无可能……唉!

可郑芪竹已经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手上始终利落地画着地图,目光渐渐愈发坚定。

既然极昼星君必死无疑,她的爱人也定不会再回来了……她知道,他向来极正直,如今被迫做下了这等不义之事,就一定会为星君陪葬。

既然他一定要死,她必然要成全他,至少要让他能对得起自己,而不是死也不能瞑目。死不瞑目之人极难转世,她不想让他再无来世。

纵然天道为公,但若人心不善,则普天之下必有不公——她一直懂得这个道理,但这一刻,她不愿意,也不会就此放弃!

与此同时,上将府正堂中,嘉佑良抱着一双儿女,正尽可能地‘劝’他们继续去休息。

但孩子们既然追着他从卧房跑出来了,根本不可能甘心就这样回去,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什么招儿都使出来了,只想再多待一会儿。

嘉佑良只好一边哄孩子,一边留意不远处的司令官,生怕对方突然暴起……虽然他完全能够护住孩子,但他也怕万一啊!

司令官却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将周围动静尽当作耳旁风,只当没听见。这点儿程度而已,他早就习惯了,他家养了四个半大孩子,一样地能闹,还特别费钱……唉,别提了!

要不是陛下实在王八蛋,死活不愿意加一点工资,他堂堂的司令官,犯得着这么跋扈地到处收钱吗,活够了想找死啊?

府门外,万相军已经集结在了黎明军旁边。双方虽互相看不顺眼,但到底皆沉默着,没出声膈应对方的人。

谁知道这次要去哪儿干啥啊,万一他们同时没了,还得同时去见时神……喔,想想也是哦,到时候再开腔也一样嘛!

主院卧房中,郑芪竹画完了地图,拿出一只不太起眼的小香囊,将地图折起塞进香囊,握着它向正堂跑去。那边已经拖得够久了,再拖下去,就要被那个司令官拿住把柄了。

当她赶到正堂时,嘉佑良已经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大步流星跨出正堂大门,走进了雨幕里。两个孩子则合力举着一把大伞,正叽叽喳喳地同父亲讲话……哦,她还记得,这把伞实在太大,没能收进伞架,这下倒派上用场了。

“娘亲,这里!”看到郑芪竹步履匆匆而来,两个孩子同时喊了起来,从嘉佑良肩上跳下去,越过郑芪竹跑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哦!”

“哎,好,你们慢点跑。”郑芪竹叮嘱了他们一句,毫不犹豫地踏入雨幕,走到嘉佑良面前,将那只香囊挂在了他的侧腰带上。“佑良,这是很贵重的护身符,你一定要收好,知道吗?”

“嗯,我知道。”嘉佑良看了一眼已出门去的司令官,转身面对着她,伸出手轻贴上她的脸,满目不舍。“放心吧,我一定会收好它。”

“好。”郑芪竹顺势侧头,贴了贴他的手掌,随即后退一步,极端正地站好了。“去吧。”

嘉佑良‘哎’了一声,便转身向外走去。而临近出门时,他却又稳稳地站住了,随即再次转身,向郑芪竹恭敬一拜。终究是他对不住她,这往后不知多少年的人生,她唯有独自走下去了……

郑芪竹闭了闭眼,拱手、躬身,不卑不亢地与他对拜,一个字也没有说,神色平静而坦然。他向来敬爱她,她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成婚十载以来,他从无一事对不住她分毫,这样已经够了,她已然再无所求。

在哗哗雨声中,天上忽然劈下一道极粗壮的闪电,并垂直落在门外两军之间,劈碎了一大片地面。万相军们对此不为所动,黎明军们却各自抖了一下——心术不正者才会畏惧雷霆!

门外的司令官开始骂人了。“瞅你们那熊样!不就是雷电吗,咱这些人以前训练的时候,谁还没挨过雷劈咋着?老子年轻的时候,还挨过三百六十度回旋雷劈呢!”

在他的骂人声中,嘉佑良直起身走出府门,举手高呼一声‘开拔’,便领着万相军众人,率先往西星城外去。既然此事非做不可,他也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良知……这一次,黎明军的精锐军,一个都别想再回来!

郑芪竹站在雨幕里,直到万相军的脚步声从街道上消失,才转身回到主院,叫上两个孩子,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收拢家当。上将府不能留了,她得去城主府找嘉祛缪!

待她手持上将府的令牌,带着两个孩子进了万相宫,就见嘉祛缪披挂整齐坐在大殿里,身边围着一群城主府兵。族长和刚继承了大战神府的嘉无双也在,三人俱神色肃穆,不敢放松。

见她来了,嘉祛缪才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来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长嫂来了?快请。”嘉无双向大殿外看去,也看到了有些狼狈的郑芪竹,忙往她身边弹了颗烧不着人的火星,给她和孩子们烘衣服。“你们都没事吧,万相军前脚刚走,守卫殿堂就被黎明军占领了……该死的东西。”

“无霜弟弟正在那里盯着,还说黎明军好像有想卸磨杀驴的意思。”嘉祛缪松开攥着刀柄的手,闭了闭眼。“我们倒是想一口气杀过去,可宫里有太多老幼妇孺了,一旦我们走了……”

“不能走。”郑芪竹引着那颗火星,让它去烘自己的头发,随即直直地盯向嘉祛缪,又看了看没吭声的族长,还有咬牙切齿的嘉无双。“族长,大姐,无双,你们愿意听我一言吗?”

“你是长媳,我们该听你的。”族长吭声了。“不管你想做什么,老夫都会配合。”

“我附议。”嘉祛缪点了点头。

“我也一样。”嘉无双举双手赞同,他实在不擅长动脑筋,再不听劝,那是真要死啊。

“那好。”郑芪竹点点头,走到嘉祛缪身边,站定脚步,低头对她耳语起来。“速去请大祖母,把佑良出征的消息告诉她。大祖母很喜欢你们,所以……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嘉祛缪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但到底没别的办法,不得不同意了。

她常与大祖母切磋,知道大祖母不弱,只是有些顾虑不能动手。可事到如今,为了夺回守卫殿堂,她也不得不强迫她一次了……那里面藏着历代战神的秘密,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无双,速速带人去接应无霜弟弟。”嘉祛缪起身离开后,郑芪竹转而看向了嘉无双。“切记,攻心为上,强攻为下。阵前的事,你要多听无霜弟弟的意见。”

“遵命!”嘉无双闻言眼前一亮,知道这事儿有望成功,忙对她抱一抱拳,出门去了。

“最后,族长大人。”郑芪竹这次用了尊称,转向族长,拱手对他躬身一拜。“请您先召集全部女眷,让她们到这里来,再请您率领全部府兵,坐镇万相宫后门,以防万一。”

她不确定会不会有这个万一,但这个万一绝不能真的出现。倘若黎明军的目的没有达成……不,佑良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达成目的,王极可能会率兵前来肃清万相宫。

一旦出了这种事,万相宫众人怎么办?即便他们能够活下来,他们除了这里,除了西星城,难道还有其他去处吗?

好在,族长显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对她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没过多久,万相宫的绝大部分女眷都来了,挤在大厅里齐齐沉默着,等待郑芪竹发话。

在她们过来之前,郑芪竹已经收拾好自己,揽着两个孩子在主位坐了,此刻正阖眸小憩着。奔忙了大半夜,她也很累,但是她绝不能倒下,一旦她倒下了,这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她一直听着大殿内的脚步声,在确认不会再有人来后,她便从衣服里扯出那条倒爱心项链,将它摘下来高高举起,并道——

“公主所创之神术,我早已尽授与诸位,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它们究竟该怎么用?”

“记得——”所有人先后答话道。

“很好。”郑芪竹缓缓起身,将项链系回去,抬手指向了大殿外的天空。“如果有人要杀你们的亲人,你们该怎么做?”

“不能坐以待毙!”大殿内顿时翻涌起了一片激愤之声。“干掉他们!”

“记住你们所说的话。”郑芪竹又坐了回去。“现在,马上各自回家去,拿起你们的武械,联合起来在宫内巡逻。一旦发现可疑者,不论身份,就地格杀!”

“是!”众女眷齐齐领命而去。

而与此同时,极昼星秘境外,那位司令官瘫坐在机甲里,瞠目结舌地看着不断坍塌的秘境,额头上冷汗直流。

乖乖,还好他跑慢一步,上将大人可真是个癫子,说死就死,还是自爆的!万相嘉氏的人,是压根儿就不知死为何物吗?

他伸手摸摸怀里的空支票,心情复杂地啧了一声。得了,上将大人都没了,这张上将府支票也就成了废纸。早知道就不收这个钱了,怪让人膈应的嘞……

不等他离开此地,回去向王汇报任务失败,废墟中忽然传出了极昼星君的祈愿声——

“无相真君、诸行者之共主啊!愿您宽恕此界一切众生的罪孽,让他们得以等到最关键的救援!”

祂的誓愿太宏大,几乎瞬间就招来了时神。行者相的罗青娑,平静地立于虚空,将祂最后的神魂引入手中,收进帷帽上挂着的白纱,随后又向前伸出手,重塑了极昼星秘境,引出嘉佑良的灵魂,取出一本命簿,将他的魂放了进去。

司令官死死捂着嘴,颤抖着看完了这一切。他绝对没看错,嘉佑良的灵魂是金色,这意味着嘉佑良是一位未来神,如今却,却——造孽啊,他到底给王办了个什么事儿!

在无尽的恐惧中,他与做完引渡工作,缓缓向他看来的时神对视上了,并看到了祂的眼睛。那是一双栗金的、过于古井无波的眼,似无穷的深渊,既能诱人深入,又极度令人窒息。

很快,他听到时神轻轻地叹了口气。下一个瞬间,他亦被拘入命簿之中,由时神带上时海天去了……

啊,原来我死了——在一片漆黑中,他想。从他看到嘉佑良吞下那只香囊的时候起,就已经真正地死去了。只有逝者才能看到时神的眼睛,神话故事诚不欺我啊。

而被极昼星君传送走的那部分万相军,此刻已登临王宫,向王捧上了那枚星神枢。

当王亲自离开王座,狂笑着拿起星神枢时,捧着星神枢的那位嘉氏战士,却面目狰狞一瞬,在看准距离后突然暴起,一拳砸穿了王的胸膛。他们的大公子,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死了!他们就算是死,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份仇恨!

紧接着,他看到了极恐怖的一幕——

受了致命伤的王,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仍然在疯狂大笑,甚至连血都没有流!不对,不对,这不对……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过了一会儿,王终于笑了个够,突然低下头直视着那位战士,脸上笑容咧得极大。“我是不死的,不灭的,就像你们所崇信的辉煌之国一样……”

“快走!”攻击了王的战士,当即发了疯地向其余万相军嘶吼道。“回守卫殿堂!”

守卫殿堂之所以能叫‘守卫殿堂’,就是因为它的确有着‘守卫’的功能。这个秘密只有嘉氏知道,而这也是他们组建万相军的缘起——

“晚了,晚了。”王缓缓挑起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用魔气洞穿了他的脑袋。“守卫殿堂已经被黎明军占领,你们谁都回不去了。”

其余万相军互相对视一眼,立刻调动神力,齐齐向王攻了过去。既然无处可去已成为定局,那就拼死一战!

只可叹,在源于原初魔祖的力量面前,他们所有的反抗注定徒劳。王宫大殿内溅起了血花,不但他们,就连周围的侍者都没被放过,与他们一块儿去见了时神。

在一片狼藉中,王抬手抹匀了唇畔的血滴,将那枚星神枢收起,在大地愤怒的震颤中,踏着优雅的宫廷步,走出大殿,唤来黎明军侍王军,带着他们往西星城去了。

该死的黎颂芊——他想。明明不可能继位,还是有了那么多拥护者,杀都杀不完,真讨厌!

可他甚至不曾想过,公主明明不可能继位,为何依然能有拥护者,还会被天生便通晓人心的扶花主君真心地当作朋友。

因为她从来都是至善的,没有对权的渴求,也没有对爱与恨的执着。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毕竟空,无所得,又何苦有所求呢?

故此,极昼星系保卫战,虽然是一场盛大的战争,却更是一场赔上了一个星系、两位正神,以及三位未来神——战神嘉佑良、神子祈武情、公主黎颂芊三人的战争。

在那之后,逝者永远无法安息,幸存者永远不得安宁……这就是这场战争,能给全部当事人带来的唯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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