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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飞源离开后,雅间内陷入了死般的寂静。宁钧毅和宁祺面面相觑,嘉长川散发着低气压,晓云驰心虚地四处张望,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搭档的脸,试图逃避自己又被告状了的现实。

哦,天呐!这些老牌高阶高位神,可真不愧是老牌,连告状都告得这么‘有水平’!他们告完状拍拍衣服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用管后续会发生什么,他却是死定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宁钧毅先接受了现实,拖着满脸写着尴尬的宁祺站起来,走到晓云驰身边,伸手点点他额头,将神术传承送进了他的通识,随即逃也般地离开了茶馆。甭管这位干了点啥,最好都跟他们没关系!

这可不是他不想讲道义,而是嘉长川的脸色实在忒难看,他们两个外人要是留下看全热闹,保不齐会被记仇,那就麻烦大喽!

宁祺想的却是另外的事——

他十八岁时,曾有贵族指着嘉长川的脸骂,说其就是个二姓家奴。嘉长川只是笑了笑,说:倘若父母两族也是外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呢?是单倍体细胞凭空增生的,还是原细胞和病原菌结合产生的?

随后,不出一个月,此人的父母两族成员,就顶着个‘疑似谋反’的罪名,体验了一次皇家监狱一月游,既受尽了苦,也丢尽了脸。

两族都觉得这事是嘉长川干的,却死活找不到证据,最终唯有愤然作罢。那个骂人的贵族,则就此众叛亲离,被所有族人废了异能、打出家族,丢进宇宙自生自灭。

可他们几个都清楚,从始至终,除当场反骂对方‘没有娘’和‘毒瘤’外,嘉长川再没有做出任何报复行为,还曾严禁当时是公主的现女王去给他出气。所以,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呢?

后经调查,此事之所以会发生,与诗氏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这就意味着,此事是先王授意、诗氏执行,由双方合作完成的,就连监督此案的安子夕,都是这其中的一环……

总之,他不怕被嘉长川记仇,毕竟其人对他这个前直系下属还不错,甚至会给他多分战功,已经不能更宽容了。他怕的是被沐雨王给‘记住’,皇族多半小心眼,千里追仇之事常有,他可不想深更半夜还要爬起来跟人决斗!

然而,他们认为会发生的事,那是一个也没发生——

他们刚逃出茶馆,嘉长川就起身走到晓云驰身边,伸手将人抄起来抱着,随即全不顾搭档反抗,面无表情地踢开门,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大有想让自己和搭档一起社会性死亡的意思。

晓云驰被他这番举动吓得不轻,忙一边锤他一边低呼道:“不行,长川,不可以这样出去——会被本地新闻社拍照,到时候我们就要被迫享誉宇宙了!”

“本地新闻社不会拍,因为他们不想倒闭。”嘉长川驳回了他的话,但到底在楼梯口止步了,没有真的下楼去,迎接一楼散客们的目光扫射。“殿下,你如此爱惜名声,为何偏偏不爱惜性命,总能轻易做出这么要命的事呢?

关于这个‘为何’,晓云驰答不上来,纠结半天才选出一个不那么难听的答案,道:“皇族的用途不就是……”

“你什么年纪,你的上一辈又是什么年纪?”嘉长川并不买账,挑着眉当场反驳了回来。“你的父母、亲人,当真同意你这么做吗?”

晓云驰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下子懵住了,讷讷无言。要是他的亲人能同意,他还用对他们掩饰这一事实,坚决不肯告诉他们,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选择这么做吗?

见他沉默,嘉长川无声地叹了口气,抱着他走回雅间,将他放坐在桌沿,回到门边关上对开的门,又走回来站在他面前,握着他的一双手,叹道:“殿下啊,殿下……”

“既然他们能养出心怀众生的你,就代表他们是很看重人的,不会把利益放在你之前。无论你身处于怎样的位置,我相信,在你的亲人心中,你能否身心安好,比他们的得失更加重要——”

“我知道。”晓云驰打断了他的话头,闷闷地开口道。“但他们已经给我的、想给我的,都实在太过于多了,我……受之有愧。”

“难道不受就不会有愧么?”嘉长川并不认可这个想法,遂当即反问道。“恕我直言,殿下,你现在的状态,可不是问心无愧的样子啊。”

“别说了,长川。”晓云驰见他要追究到底,便搁下这样一句话,随即抽出手、闭上眼,不再理会他了。

很多时候,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仅仅是做了一点分内的小事,就会被大肆夸赞,甚至于在民间传出贤名。明明他并不是仁人,更谈不上是一位君子,为什么民间会那么爱重他?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哪怕他后来在天下联盟帮忙,都没能从这种现实里逃开。

就算他跟关行昀有些往来,其他人——除了光瑞灵,却都不知这回事,更没见过他跟关行昀说话,为何还会隔三差五拉他去聚会,走在路上见到了,也会伸头打个招呼?在联盟直辖区里,这可是仅用于对待挚友的态度!

在内,除了身为皇子,已尽了应尽的职责,他连君子都不是,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呢?在外,除身为众神之子以外,他还有什么特质,是值得被一众长老,甚至一众神明看好的吗?

因此,他与所有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却在心悦于嘉长川后,再也做不到这件事了。

他对他的贪婪,远超于他的一切苦闷,让他既欣喜又纠结,但这并不代表,被对方追问心理问题时,他还能从容不迫地应对……

啊,有了!他忽然转念一想,悄悄地动了动手指。既然应对不了,不如就此逃避吧!

于是,他伸手勾着嘉长川的脖子,把他往前拽了两步,稍稍侧了侧头,做出了想与对方接吻的架势——当然,他不会真的亲上去,只是想看嘉长川会有什么反应罢了。

孰料,嘉长川登时毛骨悚然,当即反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让他的打算落了空,随后顶着他不太友好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故作平静道:“殿下不可,当心始乱终弃。”

“哼,好一个始乱终弃。”晓云驰听到这话,挑着眉似喜非喜道。“你会那么做吗?”

“不会。”嘉长川摇了摇头。

“哦。”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晓云驰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你是担心我会这么做吗?”

嘉长川犹豫了一下,答道:“说实话,有点。你比我年轻,长得又好看,要是有一天突然嫌我年纪大,改了主意,我连能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听到这个答案,晓云驰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放声大笑,一直笑到直往桌底下滑,跌进嘉长川怀里才停下来。哎哟,真是笑煞他也,二十二岁的长生种,居然会觉得自己年纪大,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哟!

“哎,小心别摔着!”嘉长川被吓了一大跳,立刻抬着他的两个膝窝,抱着他远离桌子,随即有些恍然,自己刚才是不是被戏弄了?

但当他抬头去看晓云驰的眼,却看到了有些戏谑的目光,立刻便明白了一切——他刚才真的被戏弄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挑的人,唯有自己受着喽!

于是,他故作气急败坏,往晓云驰额上猛亲一口,咬牙切齿道:“好笑吗,小坏蛋?”

“好笑,简直太好笑了!”晓云驰还乐着呢,这事儿他能笑几十年,比他大两岁半的年轻神,居然会觉得自己老哎!

“哪儿好笑?”嘉长川立刻将晓云驰放下地,顺便后退一步,挣开了搭档的胳膊,不买账了。这难道不是客观事实吗,怎么就好笑了?

“你说我年轻,却忘了自己才二十来岁,正值青春呢。”晓云驰一边笑,一边向前走一步,捏着嘉长川的脸,如是道。“你说我好看,却不知自己也生了副好皮相,若非你既不爱笑,又不好惹,早该被人追着求婚,哪儿还轮得到我哟!”

“瞧你,自己都这般心态,还要批评我对自己没信心,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嘉长川心知他肚里没憋好话,当即拿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追问了一句。

“真是笨到家了。”晓云驰却笑得愈发欢快,甚至将食指中指并起,戳了戳自家搭档的眉心。“笨蛋,大笨蛋。”

嘉长川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只默默撇开头冷哼一声,用行为表达了不满。要他说,他们俩根本笨得不相上下,一个没有自知之明,另一个也没有自知之明,真是天生一对——绝配!

“好啦长川,别不高兴了。”晓云驰一边笑,一边抚抚嘉长川的鬓角,温声安抚他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不是吗?”

“是啊。”嘉长川勉强着应了一声,语气还是不怎么好。“原初魔祖这厮怎么就能一直不死呢,他要是能早些死,你也不用做这些事了。”

“他以怨恼为力量,诸界众生又常生怨恼……如是无限循环,他怎么可能死去呢?”晓云驰知道这是一句气话,却到底摇了摇头。“换言之,为了获取力量,他甚至会一直制造怨恼。此间如今的灾患,不正是由此而来的么?”

嘉长川闻言难免恍然,一切有情众生,但凡会心生怨恼,便会给原初魔祖制造力量,今时、过去、上古时代皆如此,从未改变。

云英之所以走到今日,不也是因为这些么?神尚未摒除烦恼,便也会给原初魔祖提供力量,越强大的神明,能够产生的恨意就越深刻,原初魔祖能获得的力量,自然也……

思及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倘若诸界众神的怨恼想,的确也是原初魔祖的力量源头之一,一切未修平心道的神明,岂不是都在助纣为虐?宇宙本源在上,他绝无此心啊!

“咦?”见他情绪再度有异,晓云驰一边大感疑惑,一边扣住他手腕,反复确认了几次脉象,笃定一切无误后,才茫然地发出了疑问。“长川,你怎么了?”

“方才听你说及‘怨恼’,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嘉长川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语气郑重地开口道。“你说,诸界众生的怨恼,都是原初魔祖的力量来源,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是想说,诸界众神的怨恼,也是原初魔祖的力量来源之一吗?”晓云驰眨眨眼,态度平常地讲出了他的未尽之言。“这很正常啊,众神又没有摒除烦恼,纵然拥有强大的福运,也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负面情绪嘛。”

“长川,请不要为这种事感到痛苦。”他缓缓说着这样的话,极淡然地笑着,与嘉长川额头相抵,语气温柔。“既然还会产生烦恼,就只管将其一点一点地抚平,再不要管旁的。”

“但凡世间诸事,总有个解决办法,就算实在解决不了,以神明拥有的能力而论,至少还可以将其平衡。除生死大事不可回避,必有一决外,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况且,长川啊……”他轻轻吻了吻嘉长川的额,整个人一瞬间变得极平和。“你寻回做为一方主神的记忆后,应该也已经明白,我其实是情愿为众生而活的了。”

“或许,这也是我会被选中的缘由吧。我永远放不下沐雨的子民,也舍不得他们所在的世界被毁去。既我如今已是山主,便也定会推己及人,尽我所能,佑护一切情愿救世的众生。”

“这是我最首要的心愿,即便原初魔祖亲至,也绝无可能阻止我将它变成现实。”

嘉长川沉默着听他说到这里,忽然从他手里拔出双手,将他紧紧圈锁在臂弯中,又如泄气般将脑袋埋在他肩上,情绪亦变得愈发低落,却是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不肯让晓云驰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就算他不说,晓云驰也能明白,他当下在想些什么,又为何会显露出这般情绪——无非是见他总在拼死相搏,于是便总生怕他有朝一日,会如腾云般化雨而逝。

但……他一边侧头亲亲嘉长川的侧鬓,一边想着,他不会这样的,永远也不会。倘若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与他的生死同等重要,那它一定是与他的搭档、他的所爱有关的。

于是,他唤着他的名道:“长川,长川啊……请不要心焦,也不要悲伤。”

“你是我最挚爱的神明,我永远会因你而存,因你而在,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舍得离去,就像你也舍不得我一样。”

“所以,在我决定成为怎样的神明之前,请再耐下心来,等等我吧。我已拥有神明之身,只差修得神明之心,便能成为永恒的存在。”

“而那一天……已不会太远了。”

嘉长川闻言缓缓松开他,茫然道:“为何?”

晓云驰笑了笑,伸手轻轻笼住他的眼,同时运起神力,让它们在他眼周脉络转了几圈,随后收回手指指自己,一语未发。

先前与昼神对阵时,他就曾猜想过,嘉长川分明已是神君,却无法看到煞气,是否有其他的原因……一探之下,果然如此。

他的搭档虽然是神,却并没有神眼,自然是看不到煞气,以及被掩盖的神光的。想来,前世凄惨死去的神明,纵然转世为人,神魂中依旧会带着前世所受的创伤,即便今生得以再度成神,也依旧是个恢复无门。

而这世上除他以外,其余神必不能治愈这等神魂伤。好在最先发现这些异样的是他,而不是原初魔祖,否则就又要坏事了,唉!

在他将手拿开后,嘉长川再抬眸看向他时,便骤然瞪大了眼——

他看到,从来与人并无不同的晓云驰,周身竟散发着柔和的神光;它已抵诸星、直上诸天,甚至悄然笼罩了整个云英星系,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再扩大一步,遍及万界。

原来,天生神体之人,本就具有神威,拥有神躯之后,能力自然更上一层;原来,他的搭档从来都不是纯粹的人,而是拥有一半神心,一旦确定了志向,便能直上云霄的半神。

在此情形下,他不由喃喃道:“你是那样好,倒是我……多想了。”

“莫说这等昏话。”晓云驰却不肯依了,半嗔半怨地瞪他一眼,伸手牵着他的手,举步向门边走去。“你会担心我,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就成了多余的?堂堂天君,要是把人性都泯灭了,还算个什么天君?”

嘉长川忍不住问他:“难道在你看来,神性和人性……是可以并存的吗?”

“你错了,那可不是什么‘并存’。”晓云驰直接否定了这个问题本身。“人本具神性,只是被各类驳杂的因缘暂时遮蔽了而已。待神缘成熟、云开雾散之后,自然断苦入乐,永无烦忧。”

嘉长川喃喃道:“断苦入乐,永无烦忧?”

“是啊。”晓云驰边牵着他下台阶,边随意地回应了一句。“所以,若我做主神时,不能令众生脱苦,我宁愿永不为主神。做帝王尚且要让人民安居乐业,怎么做主神就能降低标准呢,这根本不合理,也不符合人情嘛!”

说起这些他就着恼,琉璃君如何暂且不论,只说他已经了解过的一众地方主位神——

昼神简直是放养典范,合该开除主位神籍;夜神是他祖宗,他不好议论,故不提。他大师兄风乘麟,处事其实也挺糟糕,好在风雪民争气,还会反过来鼓励自家守护神,双方互相扶持着,到底也走到了今天。

至于他搭档的前世?那就是个纯粹到极致,却没得到任何引导,最终还不幸遇害的可怜神,这样一位神明,又能有什么罪过呢?

嘉长川看着他越说越气,像只刺豚,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当然,下一秒就被狠瞪了一眼,用的还是有些凶悍的眼神,主打一个‘我正生着气呢,怎么你就玩起来了’。

此时他们已走到一楼,正穿过众茶客聚集的大厅,众目睽睽下,嘉长川动了动被牵着的手,转而与晓云驰十指相扣,还将两人的掌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在一群生人面前,亲是不能亲的,牵个手总是可以的吧?

晓云驰这才重展笑颜,转而说起了晚上的开门仪式,还说自己定要送上一份大礼……至于这礼物是什么,他不肯揭秘,只说‘到时就知道了,总归不是坏事’。

而在他们身后,一众长居西星城的茶客尽数炸了锅,开始很大声地交头接耳。前段时间曾在城里出没过的那个俊俏小哥,居然跟前极昼上将并肩而行哎,还跟人家牵手,还十指相扣!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啥能在一起?新闻社不敢拍的东西,怎么净叫他们看着了哟!

抛开茶客们的讨论不提,只说此刻的神观。一众工人搬着东西来来往往,在布局安排人指挥下,将桌椅纵向排列在大殿过道两侧,保证每位宾客入席后,都能很方便地看到殿内情形。

女王夫妇换了一身礼服去而复返,此刻正在外殿看宫官、侍者核对请帖;确认所有请帖都已签完名,才让宫官们将请帖一一发送。

帖中也没什么特别内容,只是总反复强调,穿庄重点,什么也别带,尤其是不要带动物……没办法,从前的宫宴中,总有人会把自己的宠物带进宫,再让它们走失,以分散卫兵的注意力。今晚的仪式意义重大,绝不能出这种岔子!

待夜色渐深后,接到请帖的众人接踵而至,纷纷按地位自行入席,唯独最接近神台的那一片位置,却始终无人敢坐,亦无人能坐——

据说,女王将那里留给了沐雨外交组,诗氏本家,以及西星城主府的主人。虽然不知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但没人想触女王的霉头,还是不必尝试这种一旦出岔子,就必死无疑的事了!

月色初上时,诗氏本家众人果然盛装出席,就连久不现身的诗家老太公、太君——诗熠武、盛瑛,都精神矍铄地与两个儿子一起乘车而至,风采不减当年,显然满心期待,可见诗氏对今晚这场仪式的重视程度。

更神奇的是,诗氏到场后不久,沐雨外交组的一众官员,便与西星城主府的三位一并到了,为首的外交组长晓周衍,更是与如今代表城主府门面的嘉长宴把臂同行,一副相见恨晚模样。

这倒是有缘故的——今日他们到了万相宫,这位甫一得报,第一时间就和小王爷的化身一起来迎他们,期间始终神态随和、言语谦卑,明明是极年轻的族长,却一点儿都不骄慢,让他大开了眼界。

到他们进入云锋城,与诗氏打交道时,这位又在诗氏本家人开口前,先哄了小王爷的化身去跟什么人玩儿,继而开始分析众人所有的疑虑,最终到底说服了在场长辈,请诸老看在延仪将军和小王爷的份儿上,就相信他们一次。

倘若没有这位帮衬,此行还未必能成呢……就小王爷那‘撒手没’的劲儿,他们连不知为何态度颇不善的两位诗氏族长都搞不定,就更别提搞定其他满心疑虑的诗氏族老了!

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擅长外务的人才!倘若这位不是小王爷属意的人,他一定要费尽心思,哪怕倾家荡产地挖,也得把人挖回沐雨,送进外交部跟他共事!

嘉长宴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愿望终于能够实现,心里十分开心,遂一时兴起和晓周衍结了个忘年交。至于会有何后果,他却顾不上了,反正能被沐雨王托以重任的人,左右不会是什么坏蛋、老登,结交就结交了罢!

当他们见过女王夫妇,又依次入席后,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极高的报信声,道:“沐雨星国第一亲王——沐雨王晓云驰携贺礼到!”

一瞬间,众皆哗然,沐雨星不是已经派来了外交官吗,怎么又把自家亲王送来了,送的还是这么一位名声在外的大神?

诗熠武听到报声,再联想起女儿提及这位时不一般的态度,不由微皱了眉。女儿和延仪祖宗在沐雨过得好,据说还是托这位的福,按理说他该心怀感激的,可此时此刻这位亲至,反倒让他有了些不着调的想法——

他女儿之所以那样欣赏这位,不会是因为他亲爱的大外孙,跟这位有什么更深层的瓜葛吧?倘若当真如此……

长川可是他唯一的外孙,更是他女儿爱极了的独子,要是长川为这位出了岔子,他就是死,也得跟沐雨皇室拼喽!

坐在他旁边的盛瑛,对自家老头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也并未去管。她相信女儿的眼光,也相信她看着长大的外孙的眼光,更相信璀星君的宝剑不会认错人。

璀星君生前与行阳星君一样,是嫉恶如仇的神明,倘若那位是一个不可托付之人,银阙剑是不会接纳那位的,更不要提愿意被赠送给那位,并且至今未曾自行返回诗氏武械库了。

啊,说起来,银阙剑极少认可旁人,上一次会出鞘,还是因为嘉诚阳那小子为表真心,专门跑去拔剑来着。也正是因着银阙剑的认可,她才敢让女儿嫁给他……

谁曾想,那么憨直的一个小伙子,到头来竟一去不回!那见鬼的神召令签发者,怎么就没跟主神一起和光同尘呢,呸!

晓周衍则有些心累,难怪他们过来时,小王爷的化身并不肯同来,原来人家早就心有成算,干脆本体亲至了!这是要干嘛啊,难道这座神观所奉的神,还是小王爷的什么朋友不成?

被他们念着的晓云驰,却不知他们的心思,只独自捧着一大捧化神花,步履端庄地入了殿,双目平视前方,眼神半点不乱,对周遭喧嚷恍若未闻。对他来说,今天是个重要的大日子,至于旁人会怎么说……呵,关他何事?

他在众人的注目中,将那捧花送到神台前,端端正正地放好,又向尚空着的神台行了个礼,才在与女王见礼后,独自占据了最靠前的座位,又向晓周衍使个眼色,便只管将目光投向神台,再不去看别处。

然而晓周衍并没有明白个中含义,且愈发地头痛了起来。他已经完全能确定了,这祖宗八成又要搞事儿,还是那种他收不了场的事儿!

渡夜帝君在上,快来救救他这个老人家吧!他们英明神武的两位陛下,为何会生了这么一个思想过于超前的儿啊!

见此情形,诗熠武的脸色倒是变好了。这位对长川的神台都能如此有礼,面对长川本尊时,必然会以真诚心待长川。他女儿的眼光,果然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约摸半时辰后,黎绮樱见无人再来,便起身准备诵言迎神,谁知她才堪堪起身、尚未开口,忽有阵阵弦歌之声,自四面八方而来,天上更有香花神露降下,仿佛在为迎接谁做准备。

紧接着,有两位天女飘然而至,一者持琴,一者佩铃,皆着盛装,刹那间便接近了神台。在众人惊叹声中,持琴天女抱琴于台侧翩然坐定,又抛出两只不鼓自鸣之鼓,伴鼓声弹奏起悠扬的天乐,佩铃天女则在殿中立定,并唱颂道:

纯真之主,常道之君,

闻颂而来,护我心兮!

修士共首,山王所爱,

闻歌而至,佑我身兮!

就在她歌声落下的一瞬,忽有阵阵神光照彻夜空,夺去了明月的光华;天中诸魔见此光辉,亦皆匆忙退避之,并远远地遁逃了。

“极昼之景……”黎绮樱低声喃喃一句,又将视线投向了晓云驰,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答案。

她隐约觉得,今晚这一出与他脱不了干系,至少有一半是他主导的。嘉长川那个呆子,怎能想到这种出场方式,还重现了极昼星君当年初临极昼星系时,诸夜诸魔皆退避的奇景?

晓云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却是微微一笑,提起桌上酒壶自斟了一杯酒,向她远远地一敬,又以袖掩面假装豪饮——实则将酒泼进了神冢。神明不服凡物,唯有受祭祀时,乃得食其精气,当下无人会给他供酒,他可喝不着它。

还有,他只是个外客,无论今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奇景,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因为接了请帖,所以专程来讨个吉利的而已!

下一刻,现天君相的嘉长川,怀抱着系有三条长剑穗的雪剑,自远天踏彩云漫步而来,入殿走向神台,于最高处坐台上坐定,作端坐态,并微微地抬一抬手,向二位天女致意。

佩铃天女遂掐莲花指,向他微微颔首一礼,随即和乐声而起舞,任身上羽带随态翻卷,且舞且唱道:

曾为有情,付尽前尘,

因奉爱故,福裕运丰;

求愿必应,彼此无分,

无上伟力,由而生兮!

这就是在声明,你们所见的这位神明,前世正是极昼星君,因为曾对此地奉献过无私之爱,今生获得了充裕丰盈的福运;故而,若有人向祂祈求实现愿望,祂亦会对众生一视同仁。那无上的伟大神力,正是因此而生的啊!

除诗、嘉两家及沐雨外交组外众人,闻歌沉默一瞬,随即哗然——这位竟是极昼星君转世,难怪做人时拥有那么强的力量,还能得到前后两代女王的信任!嗯,他们瞬间就不嫉妒了,这个真的比不起啊!

在众人各怀心思时,佩铃天女继续舞唱道:

诞于雪原,容如玉兮,

‘我’之偕者,神目慈和;

威如狮子,摒群魔兮,

破诸怨者,光赫赫兮!

坐在神台上的嘉长川,听到那句‘我之偕者’,差点没笑出声来。他的搭档真是太可爱了,居然在颂歌里反复夹带私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互相属于对方的!

但介于不能真的笑出声,他便垂眸而微笑,当真做出了‘神目慈和’的姿态。殿内那些从未见过他笑容的人,纷纷因这个笑而动容,有一些贵女甚至展开手中蕾丝扇,短暂地交头接耳了一下。若非这位的脾气实在太差……

坐在台下的晓云驰见他如此配合,不由微微扬起了唇角,柔光满面。他搭档的的确确生了副好容颜,一笑起来能让人痴了,得亏他下手早,要不然,这人就未必能是他的了!

与此同时,佩铃天女紧接着唱道:

拢念持行,其心复宁,

心既宁矣,方得恒仪;

仪既恒矣,诸武乃通,

神兵所往,无不利兮!

她唱完这八句,便伸手向持琴天女示了意,随即开始跳一段节奏鲜明的独舞,引走了众人的目光。趁此机会,黎绮樱绕过自己面前的长桌,缓步走到神台下,深深地看了嘉长川一眼,随即拄着权杖单膝跪地,郑重恳求道:

“常道之主啊,恳请您为此方降下祝福!”

嘉长川看着她,沉吟片刻,以神力挟起一朵化神花,拈着它出言道——

“愿你心中的智慧之灯永不熄灭,

愿你的正念永不崩坍,

愿你所爱的一切,永远不会陷入苦难。”

说完这三句祝福语,他将那朵花一弹,让它落在黎绮樱身上,又化作神光悄然融入她体内,算是完成了这道祝福。

黎绮樱顿时有些愕然,嘉长川没有耳背的毛病,绝对听清了她的所求,为何反而会向她施以个人祝福?

不远处的祈麟镜却笑了,嘉长川会给出这个祝福的目的,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他给了极昼星系一个明君,从今往后,只要黎绮樱活着,极昼星系的一切,就能蒸蒸日上。在这般祝福的加持下,想恢复辉煌之国的盛况,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甚至还能再拼一拼,试着追求一下神途。

那些想与王权作对的贵族,今后大概也多少会收敛些,不至于再频繁谋反,就连祈氏内部的那些反对声,也迟早能被他据此压下去……只要众人不再各自为政,能够齐心协力向前走,何愁盛世不会到来?

果不出他所料,场上那些总想夺权的贵族,听到这祝福,面色顿时有些灰败——该死,这是彻底绝了他们的上升路啊!他们只是区区凡人,怎么可能与神意作对,嫌命太长了不成?

短短数息之间,黎绮樱也想明白了这回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只要她还没死,这些祝福就能有效,嘉长川这家伙,是准备让她努力一下,直接冲击永生吗?

嘉长川确实是这么想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是你把这里托付给我的,又给了我话语权,那我不希望这里再换新女王,也是很合理的吧?

一人一神遂对视了一眼,又先后移开视线,并未多言。黎绮樱则缓缓拄杖起身,看了没什么反应的晓云驰一眼,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与众人一道欣赏佩铃天女的舞姿。

他这份心意,她接住了!

不多时,佩铃天女减缓了动作,再唱道:

纯真之主,常道之君,

应王所愿,赐福运兮:

正念无崩,慧灯无熄,

所爱皆幸,永无难兮!

她唱完这一段后,停止了舞蹈动作,伸手迎持琴天女收鼓抱琴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方又面对神台,与持琴天女和声共同唱颂道:

纯真之主,常道之君,

闻颂欢喜,佑我心兮!

修士共首,山王所爱,

闻歌入世,佑我身兮!

唱完最后一字后,二天女皆掐莲花指行礼,随即后退半步,遁入虚空而去,恍若从未到来。嘉长川亦以神力引来白石,在神台及周围台座上留下显化像及诸化身形像后,融入神光消失了,将夜色还给了极昼星系。

晓云驰盯着那尊神像看了一会儿,先起身向女王夫妇行礼致意,随即绕过桌案,也离开了。他搭档都走了,他还留在这里做甚?

见他浑不在意众人看法,晓周衍又是好一阵头痛。不对劲,绝对有哪里不对,这小祖宗走得未免太痛快了,所以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等等——他回忆着整个事件,待记忆停留在那两位天女的容貌上,忽然就僵直成了一根棍。如果他没搞错的话,那两位天女,是不是长得和小祖宗有点像?

“大人,衍大人?”他的秘书见他状态不对,立刻喊了他两声。“您怎么了?”

“啊,没事,哈哈。”晓周衍忙打了个哈哈,把秘书的问题给敷衍过去。“快,尝尝今天的酒,它闻着都香,不品上一品多浪费啊?”

开玩笑,要是让别人知道小王爷如此乱来,这事儿还不得马上传去今上耳朵里?但凡让今上知道这回事,他们下个月的工资都得没喽!

秘书有些无奈,但自家大人不肯说,他还能直接逼问不成,那多无礼啊?可就算大人不说,只看这个状态他也能猜到,八成又是小王爷偷偷捣了什么乱。

唉,想他当年十八九岁时,还不如小王爷能折腾呢!如今到了五百来岁的年纪,更是想折腾都有心无力,真是……嗯,老喽!

跑了的晓云驰,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对他们嘻嘻一笑。恰如晓周衍所想,那两个天女确实是他的化身,这就是他说要送给搭档的那份‘大礼’!

他顾自出了神观大门,左右看看不见嘉长川踪影,便打算自己逛一逛高原。走出三五步后,却又疑惑着退回来,盯着门前那对小石狮子看。没记错的话,他记得这是梓约夫人拿给他搭档的东西,但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于是他蹲下去伸出手,同时摸了摸两只狮子的头,下一秒果然被传送到了云锋城,落在了他搭档住的明相殿里,甚至被热情地抱了个满怀,还往额头上猛亲了一口!

“哎呀,你做什么!”经过这番偷袭,他顿时颇有些难为情,忙伸手推了推抱着他的嘉长川。“突然这么热情干嘛?”

“不干嘛。”嘉长川却不肯放手,语调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欣悦。“就是想这么做而已。”

晓云驰哼了一声,倒是没再推他,只是低声念叨了句‘粘人精’,又道:“长川啊,你请我到你这里来,却连口茶都不给,这合适吗?”

“不合适,不合适。”嘉长川闻言忙放开他,颠颠地出门拐去茶水房了。“你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今晚这场仪式能如此成功,全多亏了他搭档做的安排——从再现极昼降世之景开始,再到留下神像离去为止。

因为神迹无法彩排,这当中的具体情景,他们只口头演练过一次就赴会去了,好在一切都很顺利,没出任何岔子。

唯独天女献舞这一环节,他是绝不知情的,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配合了。但是,他完全是自愿的,并且真的很开心,特别开心——

他搭档为了让这场仪式更完美,还专门塑了两个新化身哎!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是有被好好重视的啊!要是他搭档一点儿都不在乎他,怎么可能会特地做这种事呢?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进了茶水房,从房中恒温灶上提起一只满当当的茶壶,步伐极轻快地回到主殿,那模样,好似恨不得当场唱起歌来。

在殿中右侧主座坐了的晓云驰,刚摆了一套杯具在桌上,一听见脚步声便抬头,正好看到了一个笑容飞扬的嘉长川。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恍惚了一下——

原来他搭档笑起来,是这样阳光的吗?

“殿下。”在他怔住的间隙,嘉长川已往桌上两只杯子里注了茶,又将茶壶放在桌上,伸手过来扶他一把,轻而易举将他给挪去了左侧主位,又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在想什么?”

“我在想……”晓云驰顺势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捧住他的脸,以拇指指腹蹭了下他的唇角。“你的笑容很好看,我真想多看几回。”

“是吗?”嘉长川闻言心头微热,忍不住侧头亲了下晓云驰的掌心。“那我以后一定多笑。”

他一本正经地保证时,晓云驰看着他的眼,在他那毫无掩饰的炽热目光中,攥了攥被他亲得发痒的那只手,两颊渐渐浮起了一抹红霞。

好在,屋里既没有掌灯,也没有开电灯,除晓云驰自己以外,再无人知道这一幕正在发生,否则,他必然要当场逃跑了。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垛薪柴,快要被这般目光点燃。从前他见得太多,总以为自己早已经冷了心,不会喜欢这种不加掩饰的、带着些情味的亲近,更不会因此被触动心弦,可以他现下的心绪看来……

他并非不喜欢,只是这么做的那个人不对,以及他不爱对方罢了。

毫无疑问,他爱极了面前这个于半途中加入他人生的年轻神,习惯了有他在身边,总想和他拥抱,甚至会想亲吻他——就像现在一样。若非他亲爱的搭档,说什么也不让他亲……

“殿下,殿下?”嘉长川见他不应,连忙低声唤了他两句,目光中带上了明显的担忧。“怎么就发起呆来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晓云驰这才回神,并暗中唾弃了一下自己想入非非的行为,收手就要去端茶盏,权当打岔。“只是一直在看你,却不小心看呆了。没办法,谁让你太深得我心呢?”

“哦?”在他够到茶盏前,嘉长川先他一步将茶盏端走,随即打开盏盖,对着杯中茶念了一句不知名神咒,才又合上盏盖,将这杯茶奉给他。“那么,殿下可知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经验少,不太懂,现在完全明白了。”晓云驰接过茶盏,施施然揭开盏盖,抿了口温度正好的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了,刚才那句神咒,是什么时代传下来的?”

“那是上古时代的‘献礼神咒’,用途是请自己所敬奉的神明享用供物。”嘉长川走去右侧主座边坐下,同时笑道。“此茶如何?”

“清香恬淡,甚好。”晓云驰点了点头。“这是什么茶?”

“是师祖特地托了人,从沐雨带来的‘甘露’。”嘉长川给出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只是不知为何,师祖尝过茶水后,竟说不喜欢这个口味,将茶饼分给了母亲和我。”

“师祖为寻此茶,几乎费尽了心思和钱财,才堪堪得到五罐千年茶饼。”他说到这里,眼神茫然了一瞬。“能为它投入这么多,应该是喜欢的啊,怎么东西到手后,就说什么也不喜欢了呢?”

“她是将军,理论上更喜欢酒,不爱这个口味也不奇怪。”晓云驰垂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过看她这态度,喜欢此茶的很可能另有其人,只是其存在过的年代过于久远,今人已不知此人是谁,她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嗯,有道理。”嘉长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势说起了其他的事。“说起来,你让沐雨外交组接触诗氏本家,是希望他们尽快搬离吗?”

“虽然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事在人为,我也不能太强求。”晓云驰转着茶盏盖,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今天实在多事,忙得快要脚不沾地,也不知长珉姑娘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我们去见女王的时候,长珉给我发了消息,说是星球的事已经敲定了。”嘉长川点开通讯器,看了一眼消息,笃定道。“是沐雨附近的一颗新生星球,没有具体名称,编号16-。”

“闻国主亲自陪着长珉走完了所有流程,甚至开出了优惠价,我瞧着,至少打了五折。”他说到这里,难免颇有些头痛。“这是什么意思,闻国主想干什么啊?”

“大概是铁树开花,觉得自己好事将近,所以提前送了点礼物?”晓云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猜测道。“不是说她对长珉有意么,这也算是她能付出的诚意之一,她何乐而不为呢?”

“唉!”嘉长川得此答案,重重地叹一口气,抬手揉着眉心,脸上写满了痛苦。“问题就出在了这里。闻国主给的实在太多了,以长珉的性格,只要此事对家中有利,她不会考虑自身意愿……可谁知道闻国主对她有多少真心?”

晓云驰放下茶盏沉吟片刻,道:“不管闻国主有多少真心,只要‘始乱终弃’还是可耻的事,她就不会太过分。再者,一国之主与谁同行,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她会陪长珉姑娘走流程,应该是已经有了主意,只差让你们同意了。”

啊?嘉长川顿时瞪大了眼,只差让我们同意是什么意思,是准备强取豪夺吗?

“不用那么震惊,等你们搬进新家,大概就能收到闻国主送的聘礼了。”晓云驰也十分无奈。“她做到这个份上,能通知到家属都不错了,就算家属不愿意……她也只会想办法让你们愿意。”

“啊忒!”嘉长川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不就是明抢吗,未免也忒无耻!要不是她和长珉才认识几天,我都要怀疑她已经非常了解长珉的喜好,故意在用利益拿捏长珉了!”

“那就要看她舍得付出多少了。”晓云驰轻笑一声,从戒指里摸出纸笔列了个单,推到嘉长川面前,示意他看。“这种方法能成功的根本原因,还是在长珉姑娘身上。只要长珉姑娘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行让她留下。”

“不过,闻国主此人,既然能在跟我老师完全不熟的情况下,直接把神请来帮忙,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无耻的事。毕竟根据记载,能请到水神下凡的人,多少都沾了点儿‘纯真’。”

嘉长川拿走单子看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她最好是。倘若我们妹妹的终身大事,在她眼里只是件唾手可得的小事……呵。”

“你们这些做娘家人的哟。”晓云驰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倒是没有谴责意味。“对妹妹的婚事如此紧张,恨不能将拱地的猪做成腊肠,到头来却还得接受这头猪,不憋屈吗?”

“憋屈,但憋屈也没用啊。”嘉长川看完那张单子,将它揣进手上戒指,算采纳了这个建议。“要是妹妹自己愿意,难道我们还非得杀猪不可?那多伤妹妹的心啊。”

他说完这番话,看了自己的戒指一眼,忽然扭头看向晓云驰,问道:“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往你家的玉牒上……添个人?”

“什么意思。”晓云驰挑了挑眉。“我这辈子就栽你身上了,爱不了别人一点儿,还怎么往我家玉牒上添人,把你写上去吗?”

嘉长川没回答,只是非常认真地盯着他看,全然一副‘疑惑没被解决,就不会再开口’的样子。被盯着看了一会儿后,晓云驰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搭档好像不是在询问,而是……

“不是,你来真的?”他顿时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盯着嘉长川,瞳孔巨震。“你,你你你你是想,想——”

“我想加入你家。”嘉长川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能让晓云驰震惊十年的话。“你知道的,对于外来人员而言,我家……实在不是个好去处,我不想让你为难。”

“那你也不能自出家门啊!”晓云驰走到他面前,伸手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你可知道,一旦上了玉牒,从此以后,你就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魂,再也没有机会反悔了!”

“我本就属于你,更不会反悔。”嘉长川盯着晓云驰的眼,语气也依旧真诚。“我只是想着,要尽量杜绝一切‘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能性。”

“你母亲能同意吗?”晓云驰依旧不肯松口,这可是终身大事,他实在不敢含糊。

“能。”嘉长川笃定道。“通常情况下,我母亲不会干预我的决定。”

见他意已决,晓云驰也不劝了,只无奈道:“那你看着办吧,要是不成,可千万别硬来啊。”

虽然他怎么都行,但他搭档都这么拼命了,他再坚决拒绝这份好意,可就不怎么合适喽……真是微妙啊,居然有神会愿意做名义王后!

“好。”嘉长川笑着应下了。“还有,上一次到这边来的时候,我没顾得上带你四处走走,这次正好有机会,要不然,我们去看月亮吧?”

“好呀。”晓云驰笑嘻嘻地应下,收回手转身往门边走去。“城中有什么很高的地方吗?”

“有的,我师祖和飞星神一起住着的澜雅宫,就是城里最高的地方。”嘉长川起身跟上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化身告诉我,他们虽然回来了,但当下正在跟两仪天神将们聚会,结束聚会后又会离开这里,所以……”

“我们还可以顺便看个日出。”晓云驰抢在他前头说完了他想说的。“走吧,去澜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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