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已经想通了的晓云驰,看了一眼手上腕表,见时间已不早,忙向诗梓约告了辞,道:“诗姨,我要去喊我阿娘起身了,先走一步。”
“殿下慢走。”诗梓约亦向他颔首道。
晓妘采很自然地伸手,牵住晓云驰的袖子,对他说:“小驰哥,我和你一起去。”
晓云驰任她牵着,转身走去凤翥宫大门前,扯起门环绳甩了三下,重重敲响了镶嵌着金钉的红木宫门。片刻后,大门向内敞开,右近卫军统领自门檐的阴影下走出,朝着他们行了敬会礼,道:“陛下正在洗漱,请二位先入偏殿稍待。”
晓云驰对着她点点头,和晓妘采一起穿过那门檐的阴影,朝前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走去。
自雨兰皇帝朝起,这座金碧辉煌的凤翥宫,曾先后是一位大长公主、十三代先皇后的居所。他的母亲晓昭央,既是第十四个凤翥宫的主人,也是最后一任凤翥宫之主。
在他尚且年幼时,他曾无数次于清晨时离开寝宫,远道而来,穿过凤翥宫大门门檐的阴影,走过直通大殿的长步道,只为见一见他那忙碌但爱他的母亲。
一旦他独自来了,他母亲总会放下手头事,与他说几句贴心话,把他因过早独居而时常深感寂寥的心哄得火热——在小事上不刁钻的小孩,总是格外好哄的。
亲情维系环节结束后,他有时会藏在母亲的御案下,听行令台诸臣汇报公务,有时则会迅速离开,去前宫陪父亲上朝会。
这般耳濡目染下,他也学会了些御术,并将它们全部用在了遗民身上……嗯,效果非常好。唯一让他不满的一点就是,遗民都是一次性的,不能拿来反复练手,很无趣。
再后来啊。晓云驰思及此,侧头看向了走在他身边的晓妘采。
再后来,他的私人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很少能回家住,他担心母亲会寂寞,就想着分出一个女化身,让她暂代自己陪伴母亲。
谁承想,分化身的过程出了一点点小意外,导致他不但头一次没分出新的化身,还创造出了一个独立的生命……一个半神长生种女孩儿。
起初,这女孩儿并不为外人所知,他却不想把她藏着,遂给她起了‘妘采’的名字,又在几番实地考察过后,选中了彼时刚因痛失生母,又苦于后母借势作威作福,遂带着妹妹们脱离了家族的苗馥,让她给妘采当老师。
那时的苗馥,只是一介农林部苗稼科主事,突然得此重用,顿时深感惶恐,死活不肯答应。经过长达一周的扯皮,他耐心尽失,独自光顾了苗馥的住所,在她此生的第一所房子里,真诚地打消了她拒绝的念头——
“我可以从我母后那里寻个门路,把你的妹妹们送去行令台属的顺扬女校念书。”他直接提出了交换条件。“不仅如此,我还能找个文化部关系,给她们单独开班,再由御用教师授课至毕业。”
“苗卿,你不惜脱离家族,甚至违背祖训出来做官,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们吗?”
“你自己的能力并不差,只缺一点贵人缘……这得怪苗氏,他们根本不懂如何让你发挥长处。”他如不经意般,瞥了眼苗馥左手腕上缠着的白麻布条,叹惋道。“苗卿啊,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你真的要放弃它吗?”
“只要你同意做妘采的老师,不但前程问题能迎刃而解,苗氏再想来找你们的麻烦时,也总得先掂量掂量,他们到底能不能,敢不敢伤害一位正经的行令台大臣吧?”
苗馥也看了看那根布条,不知想起了什么,刹那间情绪崩溃,颤抖着朝他拜了三拜,应了。见她应下此事,他便在当晚和父母一起吃饭时,透露了妘采的存在,希望能获得长辈们的帮助,理由是希望能解决好妘采的身份问题。
他父母难得被他需要,高兴的不得了,当即让他把人送进宫里,走了皇室入籍手续,加姓、封公主、给封地一条龙,就这样把晓妘采当正经亲女儿养着了。
一夜之间成了帝姬师的苗馥,亦在月复一月的汇报中入了他母亲的眼,终于成功摆脱过去,从皇后御前的八级齐仪官做起,步步扶摇直上,成了沐雨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右首辅。
因为她太有前途,揽春苗氏那边的态度,如今已变成了既需要她的权势,又出于所谓风骨,不想道歉的一个状态。苗馥刚好也不想管苗氏,双方最后就那么不痛不痒地僵持着了,既不进,也不退,瞧着还挺‘好’。
几乎和苗馥捆绑的晓妘采,对此全然作一概不知状,但每当苗馥搞不定事情时,她却总会在千里之外帮忙。无他,虽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会拉长,但她还是很希望能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得以长寿、快乐地活下去了的。
而此时此地,许是被注视得太过久,晓妘采扭头看向晓云驰,对上了他的眼睛,疑惑道:“小驰哥,怎么了?”
“没事。”晓云驰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大殿,望着它早已洞开的大门,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忽然想起了从前而已。”
“从前啊。”晓妘采感慨了一句。“一转眼间,我已经年方二七,你也快要变成一个成年人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终有一日,时间会变得无比漫长。”晓云驰抚了抚她的鬓角,轻声说。“到那时,希望你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
“这世界怎么会无聊呢?”晓妘采笑了起来,乐得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除非时间停止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那是可能的。晓云驰内视了一下神冢,那当中多了一座小小的深潭,潭中水与太沫湖水一样,银光灿灿……不,那就是太沫湖水。
他当时吸收太沫湖水时,不小心把它的水源也吸上来了,之前走得急又没发现,最后只好就这么把它暂时安放在了神冢里。下次去羽飞星的时候,他会把这东西还回去的。
虽然他借宝贝借得痛快,但他也不是一点都没从这些先天神宝中领悟到过什么;比如,太沫湖水中的时空之力,让他的时间神术得了进益。以他现在的时间神术能力,保守情况下,他大约已经能回溯出一个地方万年以内的历史了。
就比如,这里。他抬起头,看向大殿灿金的屋顶,目光微黯。他目之所及处,屋顶的最高处赫然坐着一位长公主的亡魂。那位公主的服饰,则既是雨兰皇帝时期的皇族女眷装扮,又有几分像正临皇帝时期的皇后凤袍。
她是谁,又为什么会停留在这里?
那长公主发现他在看自己,很没形象地朝他扮个鬼脸,起身消失了。哎呀呀……她在这里头住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被小辈发现呢!
“小驰哥?”晓妘采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遂再一次疑惑地询问道。“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吗?”
晓云驰点点头,很小声地对她说:“没感受到恶意,不必管。”
“哦,这样啊。”晓妘采松了口气。“母后上次还说,自己在宫里看到了镇国大长公主晓雨竹的亡魂呢。那位一辈子也没个正经的家,死掉之后根本没处去,只能住在冷冰冰的宫里,好可怜。”
“这次去葬神山上祭祖时,我们可以给她加设一座内饰好一点的衣冠墓。”晓云驰很淡然地说。“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也是呢。”晓妘采若有所思。“唔……不知道雨竹大长公主喜欢什么,如果她会喜欢花露酒就好了,我正好新得了一坛白菊花露。”
她说完这话,又撇清自己道:“我可没有养成什么不好的习惯哦,这只是苗薰姐姐送我的拜会礼物而已。”
“我早知道你不爱这些,又怎么会怀疑你?”晓云驰哭笑不得,他这妹子的思维跨度特别大,他都有些跟不上了。“人家苗小姐也是好意,你可千万别把她给你的礼物拿去送人啊。”
晓妘采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不送。”
这时,他们终于走到了大殿门槛边。早已经坐在了大殿里,此刻正忙着给一大堆奏本盖章的晓昭央,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便头也不抬地说:“小驰,妘采,你们先在旁边坐一下,阿娘解决完这些就跟你们出宫啊。”
“好的,阿娘。”晓云驰见她一时半会儿大概忙不完,便从善如流地拉着晓妘采穿过大殿,走去凤椅旁边的坐席上坐了。“您忙,我们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