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我们该启程了。”
张庭仪进门来拱手行礼道,这一句让谢青洛从伤心中拔了出来。
他轻轻的抽了下鼻子,“嗯”了一声。
张庭仪心有不忍,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禀报安慰道。
“小公子,放心,您在谢家所用的书籍以及惯用之物,下官都帮您收拾妥当一同带来了。”
闻言,谢青洛抬眼,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张庭仪,问道。
“风荷他……不愿意跟着我走,是吗?”
这句问话着实耐人寻味,究竟是那位名叫风荷的书童本人不愿跟随谢青洛远行,亦或是背后另有隐情——谢家根本就不情愿放人离去呢?
根本就不情愿家里的任何东西,任何人,哪怕是一个仆人,与自己牵连上任何关系呢?
身为皇帝身旁的少詹事,张庭仪可以说是个“人精”。
对于这样委婉含蓄的言辞,早已了然于心。
他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谢青洛见到张庭仪眼底的不忍,便一瞬间知道了真相。
也许是两者均有吧。
他心里悲哀,面上也一下冷淡了下来。
张庭仪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回答,谢青洛却抬手打断了他。
“张大人做事必然妥帖,我知道了。”
“……是。”
谢青洛心里原先就破碎成蛛网一般的屏障,如今才是真的碎了。
他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轻笑两声,谢青洛挥挥衣袖。
整个人奇异般的沉静下来,气质多了一份凝练。
“走吧。”
刚才还天真的眼里此时却带上了淡漠,皇家天生的变换情绪的能力在谢青洛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走吧,谢家的一切,在此刻往后,与他再无任何关联瓜葛。
“是。”李有德和张庭仪纷纷应下。
李有德却偷偷看了眼心中伤心无比,外表却转瞬平静如水的小公子。
心中感叹,不愧是陛下的嫡亲弟弟,倒是真有陛下快刀斩乱麻的风采。
从肃州启程,离到京城有八百多公里,坐马车走的舒坦点,平稳点,怎么也得半月余。
走水路倒是快的很,奈何张庭仪问了谢青洛,谢青洛说自己晕船。
那就只好坐马车,慢慢的走官道了。
如今谢青洛无事一身轻,原先日日温习的四书五经也不看了,每日一篇的策问也不写了。
只有每日半时辰的书法,还按时练着。
本来连这谢青洛也不想练的,但想起自己的十年如一日,想起手上拿笔出来的茧,还是没舍得。
现在谢青洛真是轻松愉悦的很了,官道修的好,马车又是上好的。
一路平平稳稳的,任他练字看书,一点不晃。
上了马车,谢青洛就先练半时辰的字,歇歇吃点点心,喝杯茶;然后看看闲书,练练自己之前刻出来的长笛。
和张庭仪交谈,听张庭仪将和李有德谈论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
再捧着小脸,弯着眼想自己到了京城要去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谢青洛接受新事物,接受新环境还是接受的挺快的。
当初意识到自己到了古代,还在家里不受待见,就果断决定通过科举改变自己的生活。
于是逼着自己自律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踏上乡试的考场,有机会当上官,从此就是“士”一阶层的了。
如今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果断躺平,不再受科举读书的罪,就一心想着当个富贵子弟。
自己这人还怪识时务的,怪不得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青洛双臂交叉垫在脑后,靠在柔软的靠垫上乐陶陶的想。
自己就是俊杰,就是最随遇而安的好孩子。
这么想着,谢青洛脸侧小小的酒窝随着笑被带了出来,眼睛眯的像月牙。
一旁的李有德则殷勤的拿了点心往小桌子上放。
“小公子,这的点心都不好,您凑活尝一口,到了京城奴才让人给您做好的。”
谢青洛反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李有德给孩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直到离京城还有一两天时,谢青洛才开始有些罕见的慌。
你说,自己要怎么讨好这皇帝哥哥啊。
这个问题给谢青洛愁的一天只吃了四顿,李有德见这一幕也急了。
“小公子,您才吃了这么点,这么瘦,陛下见了就要怪罪于我了。”
李公公碎碎念着,生怕谢青洛少吃了一口,他再被降罪。
谢青洛听的有些自我怀疑,拿过磨得光亮的铜镜照了一照,这也不瘦啊。
自己原先因为日夜苦读,又是正长着身体的年岁,所以身体显得清瘦了点。
可是这半个月自己吃的不少了,心里也不因为读书发愁。
正所谓心宽体胖,自己可是重了不少。
谢青洛想着这些,有些疑惑。
不自觉的上手捏了自己的脸一把,这比之前没肉的时候手感好多了。
于是满意的点点头,对李公公养猪的手法表示了由衷的赞许。
景朝如今农业虽然兴盛,但养殖业有些缺乏,李公公若是进入这个行业,必定有大成就!
谢青洛掏出身上的小本本记上,李公公,养猪一业极有天资!
这小本上这可是记录了肃州一路过来的见闻,包括民俗民生,百姓面貌。
之前随身带的小本都是记录了景朝的变化,和自己十几年的所见所闻。
为的就是到时候上了考场写杂文策文时,能随手引用实例,拿事实说事,让考官对他多一份好感。
如今却是用不着考试了,但随手记录,写日记却已然成了习惯。
谢青洛眼睛一亮,知道该怎么讨好他的皇帝哥哥了。
据他了解,他哥哥已被民间赞为明君,必然是励精图治,重视民生的。
他本里记录的这可都是真实数据,到时候给他的皇帝哥哥一送,不就真实反映民生了吗?
“张大人!张大人!”
谢青洛掀开帘子,声音清脆的喊着张庭仪。
正在马车前骑着马的张庭仪连忙拉了下马缰绳,和谢青洛处在一条线上。
“小公子有何事找下官?”
张庭仪低低头,面容认真的问谢青洛。
“我那一箱子书被放在哪里了啊?”
“在后方马车上,小公子这就要吗?”
张庭仪思忖半刻回答。
“不了不了,到京城给我好不好?”
谢青洛弯着眼,笑嘻嘻的挥挥手。
一向严肃稳重的张庭仪也免不得一笑。
“是,到时候下官给您都安排好。”
谢青洛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又缩进马车,接过李有德递过来的半盏甜茶,心满意足的喝起来。
自己也算是在外流落十六年的钦差,希望自己的皇帝哥哥见了日记,能好好赏赐自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