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早上。
还散楼。
还未来得及洗漱的知月，便被小瞳叫来，吃她做的饭。更可恶的是，她还饿着肚子呢。
好一个趁虚而入。
好饿，好想吃。
但理性告诉她，吃了这顿，指定没下一顿了。知月舔了舔唇，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发黑。
小瞳就坐在对面监视她，见她犹豫半天没动筷子，不由催道：“赶紧趁热吃，别凉了。”
像一道催命符。
知月打了一个哆嗦：“小瞳，那个那个，可不可以，再缓两天……我怕我撑不过去。”
小瞳登时变了一张脸道：“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不想死就赶紧吃！”
知月抽了抽嘴角：“开玩笑的。这东西是人……是妖吃的吗。就因为不想死，我才不吃。”啧啧。怎么，就只有小瞳你会发脾气啊。
赤瞳沉默了几秒，冷笑：“你是要我喂吗？”
“喂也不吃。”
“嘁。”
“嘁什么嘁啊？我不吃难道对小瞳来说是件很遗憾的事吗？”知月怀疑小瞳要毒害她了。
“……”
“打死我也不吃。小瞳还是给我换一个惩罚。”
惩罚？
小瞳叹息，想了想，耳根一红：“这是我特地熬的十全大补汤……你不喝就算了。”
啊这……知月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十全大补汤？这盆花花绿绿的东西大补？！
开什么地狱玩笑。
话说回来，小瞳特地为她熬的，她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于是咳了一声：“小瞳辛苦了。”
小瞳道：“……不辛苦。”十分正经的回答。
“要不，小瞳先喝？”
“我又没病。”
“倒也是。”
“你到底喝不喝？”
知月眼睛一转，道：“小瞳，大可不必为我这么辛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能吃能睡……”
赤瞳打断道：“你要想当头猪，也没人拦你。”
知月道：“我要真要当猪，小瞳愿意养我吗？”
赤瞳冷冰冰回答：“不会。”若是要只当小猫小狗，她也许会考虑考虑。毕竟她钱不多。
“……”知月受了一点打击，还以为以后能偷个懒什么的，想多了，叹息道：“也罢。”
“别浪费时间了。”
“那我，喝了？”
“嗯。”
“我真喝了？”知月疯狂眨眼，暗示要来真的。
小瞳根本不正眼瞧她，偏过脸：“你快喝吧。”
知月端起了比她头还大的盆，咽了一口唾沫。
就在低头尝尝味道的时候，刺激的气味直接钻入她的大脑，然后便想起来什么，抬起头来：“小瞳，我们是不是把某个人给忘了啊？”
赤瞳不耐烦了道：“你哪来的这么多事啊。”
“真的，没开玩笑。就是那个姓白的降妖师。血兽被素娥封印了，我们就都回还散楼了，然后又因为各种事情，把他落乱葬岗了。”
赤瞳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你想说什么？”
知月道：“要不要去看一眼，毕竟帮过我们。”
“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吗，我们干嘛要去。而且这么多天了，他能出什么事，别瞎操心。”
知月想了想，有道理，乱葬岗的那些不过是最低价的死尸，对云谷的分身也造不成伤害。
这时候，他该清理完了，没有来跟她们说一声，想必觉得没必要。而且血兽都解决完了。
知月又故意找一个话题：“小瞳打算待多久？”
赤瞳肩头一颤，抿抿唇，道：“我还不知道。”
那天，知月完全是因为口嗨说的从她尸体上踏过去。但她知道，小瞳是不会伤她分毫的。
于是小瞳决定暂时留在了还散楼。另外她们这几天，一直是分开睡，也尽量不打扰对方。
知月觉得她会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吧，叹了口气，垂着眼眸：“还在担心我么？”
“……是啊，除非你没事了，我才放心走。”
“嗯，真好。”
“哪里好了。”
“我要是一直这样，小瞳以后就不会走了吧。”
“闭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的。”
知月猜到了，那天的梦，是小瞳找来的小夜在她身上用了幻术，至于身上的死气为何又退去，推测应该是那枚戒指的缘故。或许，有股潜藏在里面的神力，帮她压制了死气呢。
但死气不是小瞳身上的怨气，死气侵蚀会折寿，范围越广，身体各部位的受损就会越严重，是不可逆的伤害。比如现在，即使死气侵蚀不那么严重了，她身上的体温依然很低。
有时候，她只想窝在被窝里，哪里也不想去。但浑身冰凉，在哪都一样。小瞳这几晚都是在忙着烧热水，用几个汤婆子给她暖被窝。
另外，她的五感也衰减了。以前，知月得离这盆汤八丈远，不然熏到吐，吐到爬不起来。如今，她只觉得刺鼻。并且，她胃口也比平时小了几倍，一天有时吃不了一碗米饭，因为吃完就会肚子不舒服，然后就要跑茅厕。
如今，短短几天，知月就已经瘦了一大圈。赤瞳一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别的办法，给知月补身体了。
喝完十全大补汤，知月果然还是肚子不舒服。当然，也有可能，这汤本身就有很大问题。随后，知月又回到了自己房间，继续休息。
赤瞳趁她蹲茅厕的功夫，已经烧好了热水，给她弄了几个汤婆子在被窝里。钻进被窝里的那一刻，知月感觉整个人又有精神了……
舒服到想睡觉。
但是呢，知月感觉自己就这么睡了，又有点对不起小瞳，这几日，都或多或少有点内疚。
因为，在她睡觉的时间，小瞳总是要给她换冷掉的汤婆子，以免她睡到一半会被冻醒。还要坐在她的旁边陪着她，直到她睡着。
“小瞳。”
知月轻轻喊了一声，以深情的眼神包裹住她，继续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死而无憾了。”
赤瞳翘起二郎腿，怀里抱着竖耳的小树，一边轻轻抚摸小树的耳朵，一边没好气道：“你还没经过我的同意呢，所以还不许你死。”
知月看着她的侧颜，心底有了一种冲动，声音微哑：“小瞳过来，我送你一个好东西。”
赤瞳犹豫了一下，放下兔子，坐到她身边：“是什么？”
知月笑眯眯看着她，许是汤婆子，脸颊红了，还有点热，小声道：“一句悄悄话而已。”
“房间又没旁人，有什么悄悄话不能直接说。”
“既然小瞳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就坦白了。”
“……”
“小瞳，你过来，让我亲亲。”
“？！”
不知怎的，可能是生气了，听完后小瞳直接起身走了，关上门就没了动静。知月躺床上……
一脸懵。
过半晌，门开了，小瞳又进来，二话不说，先闭上眼睛，撩起耳边碎发，俯身吻了下去。
知月：“？！”
才过了两秒，小瞳就要离开。知月先她一步用双臂环住她的脖颈，额头抵额头，轻佻地道：“小瞳，你就不想多惩罚一下我么。”
气息有点紊乱。
知月吻过几次，便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小瞳觉得舒服。再加上，“惩罚”这个词，本身带有挑衅的意味，很容易让好强的小瞳上钩。
果然，小瞳主动捧着她的脸，冷冰冰道：“你说的。”说完，闭上眼睛，便啃了上去。
咬住知月的唇，像含在嘴里的糖，让她上瘾。
“……”
又过去三天。
今天早上天气刚刚好，晴空万里，暖洋洋的。
被褥时间长了，小瞳从昨天就开始嫌弃她盖的被子有味了，今天难得这么好的天气，适合拿到后院晒晒。知月也来到后院晒太阳。
草地上铺着毯子，毛茸茸的，亮晶晶的。
知月捧着汤婆子，依在桃树下，冬季阳光没有夏季的毒辣，对此刻的她来说恰到好处。
惬意得很。
赤瞳扛着厚厚的被子，借力跳到了屋檐上，将被子铺在瓦片上晒，又回到知月的房间，将她穿过的衣裳都收拾出来，拿到后院洗。
两只小兔子在知月周围蹦跶，你追我赶。知月看了一会儿话本子，突然有了困意。
将衣裳用手洗干净，晾在架子上时，便到了午时。时间静悄悄的，不知不觉间流逝。
赤瞳见她睡得香，便没打算叫醒她，离开的时候，还是俯身吻了她的脸颊。知月似觉得痒，挠挠脸。然后她拿着钱去街上买饭去了。
下午。
知月吃了几块小瞳买回来的糕点，这一次竟没有觉得肚子疼，但也没敢再贪嘴了。肚子有食就好。
吃干抹净，又看起了话本子。
赤瞳在她身后喂兔子，大概想起了什么：“我今天出门，遇见凯风了。说了几句话……
“他们打算今天晚上过来。”
知月翻页的手稍顿了顿，还是沉默不语。
“你怎么想的？”
知月一边翻页，一边道：“想回来就回来，我没意见。”
赤瞳斟酌道：“你，就没什么想要对他们说的话么？”
“没有。”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
知月有点看不进去了：“你觉得我该说什么？”语气依然漫不经心，但裹了一些烦躁。
赤瞳蹲在桃树背面，冷静道：“他们是你的朋友么？”
知月明白了，道：“小瞳这是要让我和他们和好对吧？”
“是。”过了几秒，身后传来小瞳干脆且清晰的回应。
“所以，为什么小瞳觉得，这件事情上是我做的不对。”
“……我没觉得你做的不对。”
“那为何？”
“我只是觉得，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该跟他们说明白。”
知月笑了笑，沉吟道：“我一个人的事情叫我一个人承担好了，为何要叫他们都知道，这对他们……”
说到这，喉咙发涩，不想再说下去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赤瞳喂完兔子，拍了拍手，就顺势依靠在桃树的背面了，闻言不由得鼻子一酸，心疼了。
她将头埋起来：“你为何就不能放过自己呢？”
知月听见身后的声音闷闷的，还有几分委屈在里面，决定换了口气，柔柔道：“小瞳，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赤瞳吸了吸鼻子：“这不是你的事情么，我怎么知道。”
“也是。”
“笨猪……”
知月往边上挪挪身子，偏过脸瞅她：“小瞳，你是不是哭了？”
其实，赤瞳早就想说这件事了，担心知月情况不稳定，又怕自己嘴笨，直来直去，于是就选择沉默。
现在才说，也是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好多了。
听见“哭”这个字，尤其是她嘴里说出来的，小瞳就有点憋不住了，眼眶瞬间一红，又抹了把眼泪。
知月叹息，有点无奈，只好道：“我对小瞳发誓，以后我要是再逃避，就叫我上茅厕忘带纸，出门踩狗屎，下辈子做畜生也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小瞳就从树后出来，二话不说就先在她肩头给了一拳：“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嘶……有点疼。”
“活该。”
过了一会儿。
“小瞳。”
“什么事？”
知月枕在小瞳的膝上，仰面朝天，看着光秃秃的树杈，道：“说实话，今晚来的只有凯风他们吗？”
赤瞳低头，捏了捏知月冰凉的手心，道：“不是。”
“还有谁会来？小夜？”
“有。”
“还有？”
“嗯。”
“谁啊？”
“三足鸟他们。”
“……”
知月一言难尽地闭上了眼睛。
赤瞳以为她很介意，又不太确定她到底介意到了什么程度，于是小声道：“他们不能来？”
“今天又不过节，没必要把他们也叫来。”过几天就过年了，小瞳这么着急干嘛啊。
赤瞳却道：“……三足鸟还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吧。”
靠。
阿炎一定是跟小瞳说了什么吧。知月为难地叹了口气，哼哼唧唧道：“这我真开不了口。小瞳来吧。”
“怎么说？”
“……你真替我说？”
“就，这一次。”
“小瞳真好。让我好好想想……就说，我得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不行，这太假，就说他们的母亲为了爱人牺牲了自己，现在在冥界躺着呢，他们想去看就让他们去看，现在的我是知月，是他们的知月姐，就这样……
“小瞳觉得怎么样？”
赤瞳嗯了一声。知月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万一，他们不相信你说的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
“小瞳为何这般笃定？”
“我相信。”
“小瞳相信有什么用啊。”
“我信，他们就没有办法了。”就没办法再逼迫你了。或者说，你就不用一个人承担了。
知月看向小瞳，眼底清楚地映着对方的倒影，小瞳也看着她，神情温和，没有了之前暴躁的形象。或许这就是小瞳本来的样子呢？
就在这时，知月问出了一直困惑她很久的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喜欢上了我哪点啊？”
小瞳食指挑起知月的鬓发，手腕轻轻翻转，将发丝缠在自己指尖，反驳：“不是喜欢。”
“啊？那是什么？”
“……”
知月想到自己误会了，打算找一句话补充，却见小瞳红了脸颊，悄咪咪道：“是超喜欢。”
“……”哈哈哈哈哈，小瞳，你真的好可爱哇。
傍晚。
知月睡得很舒服，起来后伸了一个懒腰：“小瞳，今天晚饭就交给我吧。想吃什么？”
赤瞳双手环胸，眼底闪着一抹光，又与对方的目光错开，道：“只要是你做的，都想吃。”说来，有段时间没吃她做的饭菜了。
知月心中一动，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因为体温差距，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虽没有太阳一样耀眼，却比太阳炙热。
她没出息地湿了眼眶：“小瞳，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我想清楚了，这一次一定要说。”
赤瞳的下颌点了点。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呢。
在更早的时候，从她失忆的那段时间就开始期待了吧。只是那时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她不太确定知月对她是真有那份特殊情愫，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知月只想依赖她。所以，她才赌了一把，恢复她的记忆。
结果却发现，最后的答案并非只有是与否。知月的秘密，一个哪怕自己伤痕累累也要埋藏的秘密，犹如束缚的荆棘，几乎将她压垮。
那天。
知月释然了。她原以为，很快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句答复。然而没有。知月就像平时一样，依赖她，对她开玩笑，对她撒娇……
倘若没有每天一个吻，她会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依然只是朋友关系。
但她想要改变，渴望改变，渴望关系更深入一点，更明确一点。
她会等对方开口的那一天，但不会等太久，因为时间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希望对方认真一点，而不是又一句玩笑，或是在调侃。
此刻，她真能等得到吗？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让小瞳有更多时间开始思考，知月在做着深呼吸，她也在紧张。
小瞳能感觉到对方的一呼一吸，胸腔的变化，为了更仔细感受，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心跳。
此时，她要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比任何时候要兴奋，比任何时候要专注，胸口上挨几刀，她都会忽略掉，然后等她说完了才喊疼。
最终。
知月平复完了一下心情，无声地勾了勾唇，嘻嘻笑道：“小瞳。你的吻技，真的很差劲。”
“？！”
“我是说，真的。”
那哪是吻，分明是在咬她，把她当成糖了。
“……”
“小瞳……你忽然拿刀做什么？”
“杀了你！”
“别这么认真啊！我开玩笑。”
“……”
“小瞳把刀扔了！有话好说！”
“……”
“我知道错了，我该死行了吧！”
“……”
“小瞳你这暴脾气以后真得改一改！”
“……”
“喂！别总踢我屁股……”
“……”
果然，这女人还是一刀捅死算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