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影愣了愣，松开叶溪亭的手调笑道：“这茶挺好喝的。”
叶溪亭明白了裴影不想说，她也没有接着追问，顺着裴影的话题说道：“就是这糕点不好吃。”
叶溪亭刚说完，柳阴就温柔地问她想吃什么他去买。
裴影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瞪了瞪柳阴，她不动声色地拉开叶溪亭与他的距离。
叶溪亭完全没注意，她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不了，”裴影笑了笑，站起身来，“等会我还与人有约，就先失陪了。”
裴影走到门边时，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在半掩着门后，说道：“亭儿，这块玉佩就是珍宝阁的印信，既然林木给了你，便是认可了你。若你有求，也可以去看看。”
说完她又自嘲一笑：“也是，像亭儿这样的人又会缺什么呢。”
叶溪亭目送着她离开，她们之间仿佛出现厚厚的障壁，竟让叶溪亭迈不出脚步。
这珍宝阁显然是法外之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让叶家不受牵连，她叶溪亭断不会去的。
在屋里待了片刻不到，叶溪亭就有些无聊了，加上裴影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更让她有些烦躁。
她是闲不住的，柳阴在给她铺床，寒轻她目前是不想招惹的，她又看了眼昏昏欲睡的洛月华，还是决定独自一人出去。
原鹿边确实繁华，铺子上也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小吃， 就算是夜晚也依旧人潮涌动。
叶溪亭买了一大堆没用但有趣的小玩意，拿都拿不下了她还在坚持采购。
透过层层堆叠的礼盒，叶溪亭一眼就看见了灯火阑珊下的裴影。
她想快步走上前去，又想起裴影在门后冷绝的脸，愣住了。
裴影不再是需要她保护的人了，她现在果敢强大，身份地位皆高于自己。
叶溪亭不是不会察言观色，郡主严菱与自己感情深厚从小相识，叶溪亭自然敢和她插科打诨。
可裴影呢？相识不过三月，自己的这些举动对裴掌柜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更像是趋炎附势。
裴影身边的丫鬟梦儿显然看见了她，梦儿俯身和裴影对话，裴影也转头看向了她。
裴影笑着从光影中走出，吩咐人帮叶溪亭把她买的东西先带回去。
叶溪亭握住了她的手，小心问道：“影姐姐生我的气了？”
裴影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只是心里不舒服，一想到你要成家，我的心就钝痛。”
新月挣扎束缚终于拨开乌云，将光亮洒在大地。可不曾想，已经有烛火代替了月色去照耀了行人的前路。
叶溪亭不懂，她听不懂。
“算了不说这个，”裴影恢复了正常，“我等会有事要与人相商，你愿意陪我去吗？”
叶溪亭没多加思考就答应了。
叶府迟早要交给她处理，她也是时候学学怎么与人洽谈。
一路上两人似乎什么话都没说，她们就静静地并排走在一起，内心却是格外宁静。
直到裴影牵着叶溪亭来到怜袖阁时，她才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他选的地点，”裴影毫不意外，给叶溪亭解释道，“他是当朝三品大人柯明的嫡长子柯攸，明面上朝廷规定官不行商，可私底下乱来的还是很多。”
“听说他脾气不好……还有些蠢，你多担待。”裴影补充了一句。
她们还没进去就被老鸨拦下了，那张依稀可见当年绝色的脸露出嫌弃的神色：“找人啊，姑娘可来错地方了，我们不接女客哈，这是规矩。”
裴影看了眼梦儿。梦儿会意，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在老鸨手上，她挑眉一笑：“如何？”
“哎呀姑娘们请进请进，是听曲啊还是赏舞啊。”
规矩？权力和利益可以湮没一切规矩。
裴影神色自若问道：“我们找五郎。”
老鸨尴尬一笑，以为这两位是他的姐姐：“哎呀，姑娘们自己去看吧。”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微醺的声音：
“姑娘这香囊不香啊，还没你身上好闻。”
裴影一推开门，就闻到各种各样的香粉味。众多花娘簇拥之中，依稀看见一个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六，肤色白皙，右眼下有两颗泪痣，披着长发编着小辫，正懒散地坐在人群之中。若他不说话，这样看来，他的气质也是十分出尘的。
他长得很漂亮，是一眼就能吸引人注意力的存在。柯攸似乎喝了许多酒，脸颊微红，正笑嘻嘻地和花娘们调笑。
他似乎没注意到裴影的到来，或许是根本不在意。
裴影轻声“咳”了一声，柯攸终于从温柔乡中回过神来。
“算了，你们都下去吧。”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扇子，敲了敲案牍。
扇面一面写着“在下美丽”，另一面就是“阁下放屁”。
特别通俗易懂的话。在叶溪亭眼里，原本风雅的折扇都变得庸俗无比。
花娘和仆从都下去了，房间里就剩他们三个人。
“这就是裴掌柜吧，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美艳动人。”柯攸靠在茶几上摇着扇子，乌黑的瞳孔不见笑意。
裴影笑了笑：“若公子只看得见在下的皮囊，那这生意也没法做了。”
裴影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叶溪亭就坐在她身边。
柯攸漂亮眉毛拧在一起，他不满道：“裴掌柜，我都把我的美人请下去了，你怎么还留着一个。”
裴影神色冷了冷，刚想站起身来就被叶溪亭拉了回去。
柯攸是真蠢假蠢？
叶溪亭又不是听不出来，他柯攸是把叶自己比作这里卖唱的花娘。
可惜根本惹恼不了叶溪亭。她根本不在乎不熟识之人的看法，况且花娘怎么了，一没偷二没抢，她要是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才是蠢笨。
裴影开门见山：“梨乐这块地很好，靠近安京，与明梦、厌火隔海相望，若能在梨乐修个码头，航线会比陆路变短许多，货物运输更加快捷。”
柯攸一脸不耐烦：“就是修个码头，有什么好说的。”
“大型水利工程还是要上报陛下的，这些还是要陛下同意。”裴影细心解释道。
他摇起扇子来，思考了一阵，又感觉脑子不够用了，捂住脑袋连忙对外喊道：“那个谁？柯乔，给我滚进来听。”
叶溪亭和裴影还没注意到刚刚还有另一个男人在里面，可能是相貌太平平，没人注意。
柯乔连忙走进来，擦了擦汗：“五弟，父亲大人不是让您全权负责吗？怎么又喊我啊。”
柯攸叫骂道：“什么贱货还敢喊我五弟，叫我五郎！懂不懂啊！”
柯乔被骂得连连点头。在外人面前，柯攸也没有留一点面子给大哥。
柯攸看着这个畏畏缩缩的大哥就来气，他一把把扇子丢在柯乔的脑袋上，骂道：“你干完了说是我干得不就行了，蠢货！”
叶溪亭有些不解，她偷偷凑过去问道：“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这柯攸是嫡子，最看不惯得就是家里的庶子，经常打骂。嫡母去世的早，柯老爷就随他去了。”裴影低下头小声说道。
柯攸又骂道：“蠢货，我真想杀了你，把扇子给我捡回来啊。”
他像逗狗一样逗柯乔，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柯公子，我们现在还是说正事吧。”裴影努力将话题扯回来。
“对，说正事，”柯攸收了扇子，又踹了一脚大哥，“还愣着干嘛，给我好好听。”
裴影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听完后，柯乔瞟了一眼柯攸，说道：“父亲应该会去劝说陛下的，只不过这码头修通之后，柯家分几成？”
裴影笑了，反问道：“您要几成？”
“……五成。”
裴影气笑了，她细细摩挲着茶杯边缘，说道：“没有柯家，还可以有严家，姜家，陈家。公子，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话。”
柯攸又踹了柯乔一脚，怒骂道：“你干什么呢，蠢狗，怎么把美人姐姐惹生气了。”
“我们三成就够，”柯攸笑了笑，一只脚踩在桌子上，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极美，“裴掌柜认为呢？”
“成交，”裴影微微一笑，“那就等柯老爷的好消息了。”
房间里的香粉味太重，直到叶溪亭出来，才能大口呼吸。
“……影姐姐，虽然这柯攸看起来确实蠢笨。可今日这一出，倒像是故意演出来的，我总觉得他不简单。”叶溪亭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
裴影摸了摸她的发丝，轻笑道：“好，我会注意的。”
裴影只当她是忧思过度。在经商上，叶溪亭算是初出茅庐，裴影见过各色各样的人，那柯攸就是个纨绔子弟，能掀起多大风浪。
叶溪亭看出了她的不在意，转移话题道：“我们回去吧。”
裴影陪着叶溪亭回了院子，却在门口停下了：“我就不进去了，亭儿不必管我。”
叶溪亭看出了裴影不喜欢柳阴，也就没有强求：“那我就回去了。”
夜都深了，寒轻和洛月华早就睡着了。
房间里没有一丝烛火，叶溪亭还有些诧异，今日怎么大家睡得都如此早。
四周寂静无声，可她明明听见了有轻微的喘息声从柳阴房间传来。
叶溪亭心中一慌，到底是何人能伤他。
她连忙推开门，昏暗的环境只有月光照耀，桌上的杂物不知道怎么被甩在地上，陶瓷碎片在地上反射出冷光。
柳阴没有束发，如瀑的青丝随意散乱，他疲惫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脸。圣洁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却显得更加孤寂。
“出去。”
这是叶溪亭一次听见柳阴以这样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
“溪亭，出去。”
柳阴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声音中全是隐忍。
就算现在蛊毒发作他也要在叶溪亭面前保持一贯的强大冷静，他不想让她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我偏不。”
叶溪亭无视了柳阴的话，她点燃了烛火，将昏暗地室内照明。
烛火的光温暖明亮，柳阴身上的蛊纹叶溪亭也看的一清二楚。
如果是曾经，叶溪亭会为了维护柳阴的自尊关门离开，可是现在，她舍不得把柳阴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叶溪亭坐在他身旁，柳阴撇开脸不去看她。
“为何要进来？”
叶溪亭不答，只是说道：“我会陪你。”
“蛊纹丑陋，我不想你看见。”
“我不在乎。”
“……”柳阴感觉和叶溪亭无法沟通。
“很疼吗？”叶溪亭凑近他，抚摸着他的脸问道。
柳阴不答，却本能地握住了叶溪亭的手。
“疼就不要忍着，在我面前撒泼打滚都可以，我明早就会忘了。”叶溪亭将人带到身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她轻轻抚摸着蛊纹的模样，将它默默记在心里。
……
不知道是不是叶溪亭来了的缘故，柳阴又没叫又没喊疼，只是半夜静静地靠在叶溪亭肩上睡着了。
叶溪亭觉得柳阴应该不是睡过去的，他大概是痛得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早上，柳阴的蛊纹才缓缓消退下去。
柳阴是在床上醒来的，昨日还靠着的叶溪亭今早就不见了。
他嗓音微哑，喝了口水，下床出门问正在打扫寒轻：“溪亭呢？”
寒轻起的早，自然看见了叶溪亭是从柳阴房间出来的，他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
话题中心的叶溪亭正在裴影房中。
她手里摩挲着林府给的玉佩，问道：“影姐姐，若我想去珍宝阁，但又不以叶府的名义去，该如何？”
裴影了然，她指了指叶溪亭的佩剑，说道：“江湖。”
“这珍宝阁不光对富商贵族开放，更对江湖义士开放。而且这珍宝阁，不光光是卖些奇货，还卖人命……”裴影噤了声，“云海的药毒谷就会有人来，暗镜教还有飘渺山都会有人来。”
叶溪亭尴尬一笑：“我也不是这些教派的人啊。”
“我没说完，城西的一个比武招亲就算一个给散士的机会，它就是一个噱头，其实根本无亲可结，胜者就是这玉佩之主。”
裴影笑道：“就在今日，亭儿有空可以去看看。”
叶溪亭思考片刻，对着裴影说了声谢谢就出了门。
柳阴大约是被这蛊毒控制，所以才会潜入叶家。
若她能治好柳阴的蛊毒……若能治好，她叶溪亭才会安心，她才会真正信他爱他。
若是不能……一辈子的圈禁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