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来人里先一批筛掉了过胖过壮过矮的,两个时辰下来就剩三百人不到。
他们在空旷地方排好队等被大夫一个一个辨认。
因为之前宫中也没透露过多消息,所以凌云彻还以为是宫里某项检查就大咧咧的去了。
“眼睛太小,下一个”
“眉中有痣,下一个”
“身上味儿太重,下一个”
“你站好了,抖什么抖,下一个”
“一双招风耳,下一个”
“弯腰驼背的,下一个!!!!”
“声音太粗,下一个”
“啊?声音大点?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凌云彻心不在焉的跟着队伍往前挪到,不多久就快要到他了。
“你,快上前来。”
大夫边上的小太监指着凌云彻吩咐道。
他撇撇嘴面无表情的上前,在他低头之际,大夫抬头之际,他猛然惊得想起当日夜里的事来。
突然他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样,周遭的景色虚晃一片,他的心突突突的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看着大夫站起身绕过桌更近一步的凑近他,他心里十分慌张,为了看起来和他人无异,他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绷直了全身。
大夫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又拿出早备好的一副面具让小太监给他戴上,大夫左看右看,还在他身上十分仔细的嗅了嗅才离开坐回原处。
“嗯。。。下一个!”
听着小太监喊出“下一个”三字时,他以为自己过关了才松了口气准备离开。
真是虚惊一场,还好没看出来。
正当他为自己庆幸庆贺之时,几个魁梧的侍卫从旁钻将他围住,领头的大手一挥他就被人按在地上朝后被捆住了双臂。
“说,当日你去城外找这位大夫买了什么?”
弘历的声音像一阵滚滚天雷在脸色煞白的凌云彻头上劈得阵阵作响。
明明是雨夜,可他身上额上却不知为何渗出了汗滴在地上。
汗珠子掉在地上砸出一汪浅浅的小圆,他盯着那个小圆不住的幻想若这只是梦境就好了。
“大胆,皇上问话居然敢不回答,看来是不必再审了,拉下去五马分尸!”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随着阿箬的冷声大喝,凌云彻才想起了规矩。他此时变得无比顺从听话,仿佛一团泥,座上的人要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咽了咽口水,把早已四处飞散的意识用力凝聚起来回话:“启禀皇上,娘娘,微臣当日是找这位大夫买百合粉。”
阿箬:“你找大夫买百合粉作何用啊?”
凌云彻:“微臣。。。微臣是想送给心仪的姑娘,不想却犯了宫规,还请皇上赎罪,饶微臣一命。”
弘历右手端着茶盏,左手捏着茶盖倾斜着轻轻拨弄着盏里的茶叶,不急不躁的继续问话:“哦?这么看来你还是痴心一片呐,朕若罚了你岂不显得朕太不近人情了。”
凌云彻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极力保持着神智:“是微臣不故宫规在先,微臣有罪,微臣该罚!”
弘历:“宫里就有百合粉,你为何要从宫外还是城外买了带进来。”
凌云彻:“回皇上,太医院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微臣只是一个冷宫侍卫,身份卑微,若要取用怕是不易。同样的,城里的药铺同样的数量和品质价格也不是微臣能承受的,当日也是误打误撞才遇上那位大夫才买到。”
弘历:“哦!照你这么说来,宫中的太医院惯会看人下菜碟,势力得很呐?”
凌云彻:“也不全然如此,宫中太医素来仔细谨慎,微臣若是去太医院取,当值的太医一定会问及用处看管用量,这么满满一大盒,要取走也不容易。”
弘历:“那你心仪的姑娘收到了吗?她可开心?”
凌云彻:“那姑娘嫌微臣只是一个冷宫侍卫,并未收下,还说。。。。。。说要和微臣划清界限。”
凌云彻说到此巴不得扒开地缝钻了下去永远不要见人。他身为男子最丢人现眼的一面都暴露了出来,羞愧难当。
弘历:“既然她没收,你是怎么处置的呢?”
凌云彻:“微臣。。。微臣全都扔了。”
“大胆,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皇上面前说谎,你可知这只欺君之罪!”
阿箬猛的拍桌而起,不仅惊得凌云彻脸色煞白脑中短路,也惊得弘历差点没拿稳茶盏,将茶盏放好,他侧过身在她耳边小声轻语:“下次轻点,或者提前给朕说一声。”
阿箬瞥了她一眼:“这时候别在意这些细节。”
审问继续。
配合着阿箬,弘历也示意王钦叫人把凌云彻拖下去,凌云彻像被逼到悬崖一般拼命求饶,还没用刑,也不知他哪来的眼泪鼻涕。
凌云彻:“皇上,娘娘,饶命啊!微臣当时确实要扔了,只不过路上遇到了舒贵人的贴身侍女惜荷,她看那百合粉极好就向微臣讨了去,微臣想扔了也可惜,不如就给她罢了”
“舒贵人?”一个未曾料到的人闯进这件事,阿箬和琅华面面相觑,弘历也纳闷了,难不成因为之前的事她心中有了芥蒂所以蓄意报复?
“舒贵人虽说孤傲了些,可对皇上的心意是错不了的,臣妾不信她会做这些事,想必其中必有误会!!!”
琅华察觉到弘历脸色不对,她相信意欢会刻意疏远合不来的人,但不相信意欢会参与这些下作的事。
她不是没有刚烈一面的女子,若是陷入到这件事中,恐怕她会用激烈的手段自证清白,到时候又徒增一桩伤心事岂不让人抱憾,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琅华一席话打消了弘历此时想把矛头转向意欢的心,重新把视线聚焦到凌云彻身上。
而凌云彻却越来越糊涂,按理说他做的这些事罪不至此,放平日里顶多被罚点奉银挨几句骂就好了,大不了赶出宫去。怎么今日是皇帝亲自审问,连皇后和慎妃也在旁。
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宫规改了???
“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指示你去买,全都是你自发而为之咯?”
弘历的审问打断了他的思考。他赶紧回过神来答话,也来不及细细想明白。
凌云彻:“启禀皇上,正是如此,这百合粉是微臣自发购买,并无他人指示。”
弘历放下茶盏,一个眼神示意之下,凌云彻就被提着押入了死牢。
被拖出去的凌云彻见他们把自己往一条陌生的路上推搡牵拉,他的心简直要从喉咙里崩出来,前所未有的恐惧朝他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的喉咙此时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进去吧你。”负责看守死牢的差役抬脚朝他屁股一踹,原本扒在门口死活不愿进去的他就连滚带爬的滚了进去。
“哼!敢参与毒害二阿哥,真是活腻了。”随着差役叮铃啷当的用铁链锁好牢门,凌云彻才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何等的危险中。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毒害二阿哥,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他。我冤枉,微臣冤枉!!!!皇上,微臣冤枉啊!!!”
他扒着牢门拼命大喊,可喊完却无半分回应。他不甘心,又如此喊了一刻钟,嗓子哑了也没人搭理,耗尽力气的他跌坐在地,心像吹息的蜡烛了无生气。
养心殿里,惜荷被带了过来继续审问。
她比起凌云彻来倒是镇定多了,仿佛她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一样,她低着头跪在下面,呼吸很轻,一时间整个殿内都安静异常。
弘历:“你为何要找凌云彻要那些百合粉?”
惜荷:“回皇上,奴婢。。。奴婢夜里睡不好,听说百合粉有助眠安神的效果。。那日正巧见了凌侍卫要将那未送出的百合粉扔了便找他要了过来。”
弘历:“你要他便给你了?”
惜荷:“是,奴婢说完凌侍卫就给了奴婢。”
弘历:“你与他素不相识,怎么就一要便给了呢?你想要的时候他正要扔,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惜荷:“奴。。奴婢也没想到当日能碰见凌侍卫,只当是凑巧罢了。”
惜荷越说越觉得头上的目光如锋利无比的刀锋,她脚下的丝线似乎已经承载不住她的身体马上就要跌下悬崖去了。
晕眩、窒息、涣散。。。。。。太煎熬了。
原本还镇定自若的惜荷,此时此刻却极为不适,在座众人看着她抖如筛糠一样的身体都知道她说了谎。
阿箬看不下去了,她现下只想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再这样一字一句的问不知耗到何时,于是她抱着试探的目的想逼出惜荷的真话。
阿箬一副恨极了的样子指着惜荷对弘历说:“皇上,惜荷一介宫女哪晓得这些,臣妾看极有可能是她的主子在背后指使,依臣妾看与其听一个无知宫女在这闪烁其词,还不如直接拿了舒贵人进慎刑司让精奇嬷嬷们问,不出一日必有答案。”
琅华点头赞同:“虽说慎刑司的刑法是狠辣了些,可是事关重大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如果能查出真相,臣妾倒是赞同。”
弘历:“嗯,朕也有此意,王钦,去把人拿来。”
她们说的不是“请”,也不是“召”,而是“拿”,这对于小姐如何能接受,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受了辱,她宁愿所有后果都加诸在自己身上。
“皇上、皇后娘娘,求您们明鉴,贵人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全是奴婢做的,不干她的事!”,她突然爬向前并大喊了起来,模样十分慌张。
阿箬:“你说不干就不干?不动刑查问清楚怎么你叫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相信!”
惜荷声泪俱下:“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发誓,我家贵人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如果奴婢说假话,死后就坠入十八层地狱永无轮回之日。”
阿箬:“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不说真话就别怪宫规无情!!!”
惜荷望着阿箬的威严模样心下再无半分侥幸,她知道她们要问什么,事到如今也只有老老实实的招了:“主儿自从帮了娴贵人后就受了皇上冷落,长时间见不到皇上,本来我们主儿就是因为倾慕皇上才进宫的,这下不吃不喝的日日忧思不断,动辄伤心流泪,梦里也哭泣不断,好好的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奴婢不忍见到主儿这般模样,于是就自作主张做下了这事儿。”
阿箬:“说清楚,怎么自作主张?怎么做下的?有一句交代不清楚,本宫让人当场撕烂你的嘴。”
说完两个打扮干练,不苟言笑的嬷嬷就气势汹汹的一左一右站到惜荷身边,惜荷看着这架势更加惧怕,更不敢虚言:“都说皇后贤良宽容、母仪天下,最能照顾宫中妃嫔,可我们主儿都这样了皇后也没说安排她和皇上见一面,顾着自己的儿子和其他妃嫔。就连我们主儿在皇后跟前侍疾了也没提半个字。奴婢想皇后是佯装不知情多懒罢了,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般好,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儿子。既如此奴婢索性就断了她和二阿哥的母子之情,省得皇后再无视其他嫔妃。。。。。。”
“你。。。。你。。。。。你居然敢如此算计本宫。。。本宫。。。。”,听得惜荷这些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的话,琅华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世上有坏人,但是头一次直面坏的如此彻底不堪的人还是变得语无伦次。
素练和莲心赶忙上前安抚琅华,一个给她拍背顺气,一个给她喂着茶水。
这时阿箬冲到惜荷身边,提起她的脖子朝她面上啪啪打了几个耳光还不觉解气。
弘历怒而不乱劝住红眼的阿箬:“慎妃,休要失了分寸!!”
阿箬狠狠的瞪着惜荷,不甘的回到了自己座上继续听她往下说。
惜荷:“主儿去侍疾前,奴婢就以体恤皇后为由让她多和皇后聊一聊二阿哥的病,主儿果然照做了,皇后见人询问也说了,奴婢就在旁默默的记在心里,本来是想溜进二阿哥的殿里趁夜把一些柳絮放进他的帐子里,再将窗打开让冷风吹进去,可慎妃派人管理进出太严了,奴婢找不到一丝机会,于是只能用这个法子。”
琅华心如刀割,她的孩子,就因为一个宫婢的怨怒而和她阴阳两隔。
惜荷仿佛回到了当时心一横策划执行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变态诡异的笑:“地上没有机会,那我就找人往房顶上下手,那凌云彻是个见钱眼开的,我不过是拿了主儿的几件首饰给他,他就心甘情愿的供我去势,还说什么事成后若平安无事要向主求娶奴婢和奴婢好好过日子,他可真是意向天开,他既有此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起当日凌云彻听到惜荷要和他共度余生先是瞠目结舌,后又像得了便宜一样的表情,惜荷看见他骨子里的贪婪和软弱,现在想起来还觉恶心。她像扫垃圾一样,想把林云彻扫走。
惜荷:“奴婢先是让他去买了百合粉,后又取了空心的杆子逼他去房顶将粉末吹到二阿哥枕上,连吹了两日就见效了,二阿哥人小又在病中,身体虚弱容易出汗,多余的粉末要么粘着汗被蹭走了,要么就是被枕头褥子吸进去了,加上每日早晨嬷嬷们要为他清洁洗脸,所以不太容易被发现。”
弘历:“所以,整件事都只有你和凌云彻两人参与其中?”
惜荷头垂下,有气无力的答道:“是,只有奴婢和凌云彻二人,再无旁人。”
弘历:“想不到你一介宫女竟有如此本事,是朕小看了你啊!”
听出弘历语气的嘲讽,惜荷冷哼一声抬起头冷冷的盯着他,不屑的嘲讽着:“皇上你坐拥天下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呢,你住在这富丽堂皇的紫禁城里享受着天下人的供奉怎么能想到宫外的平民辛苦劳作一年只能勉强不被饿死,你吃着山珍海味的时候怎么能想到老百姓大多数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碗白饭,你锦衣华服的时候怎能想到那些长年累月衣不蔽体毫无尊严可言的人吗?你为了你的皇位和威名,杀了大胆直言的忠诚和乡间谏言的读书人,你口口声声百姓百姓,实则只是为了你爱新觉罗家的权力,没让你死真是可惜。。。。。。。奴婢这些本事不过是被逼出来的。”
惜荷越说表情越诡异癫狂,说道最后她像是挣脱枷锁一般爆发出一阵大笑,往日里和她有过交集的静萝、莲心都觉得眼前的惜荷十分陌生,她们不约而同的怀疑起自己曾经是否真的认识她。
弘历:“你到底是谁?”
惜荷:“奴婢命如草芥,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你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弘历死死的盯着这个看起卑贱渺小的奴才良久,惜荷也瞪大着眼丝毫不怯的看着他。这和一开始的她判若两人。